027
第二天早上,西庄的社员又列队去工地,队伍里没有二卒。老贼头以为昨天揍二卒个半死,今天他不会来了。“大山,你得给俺换个人。”“咋了?”“你瞎呀?小冤种没来!”
老怪物赶上老贼头:“老贼头,你昨天把二卒咋了?”“老怪物,你别血口喷人!昨天咱一直在一块,俺把他咋了?”“干活儿是在一块,可收工俺就没见着二卒,也没见着你!你把他咋了?”“昨天收工俺也没见到他。谁知道他这会儿在哪儿躲清闲呢!”老贼头刚说完,愣住了——只见河堤下二卒坐在抬杠上,看上去精神不错,抬筐已经装满了河泥。
老贼头今天干活就没精打采了。他本来就不喜欢给队里干活,昨天是为了治二卒,今天他没了这个心思,便能偷懒就偷懒。
老贼头装泥,只装到别人的一半。老怪物没吭声。二卒却拿起铁锹,非要装得跟大家一样多不可。他的举动让老贼头直发愣:“你娘的,你干啥?”“干活儿。”“你装恁多干啥?”“完不成任务咋办?”“俺是组长!完不成任务又不找你。”“可俺丢不起那人。”“你娘的,长得没根筷子高,你也算个人!”
二卒不再理他,只是拿着抬杠看着他。大家也都看着老贼头。
老贼头气恼却没法发火,指指老怪物:“你跟他抬。”“中啊,不过每人一趟,轮着来。”老贼头看看围观的人,点点头。
二卒不肯:“不中,俺就要跟组长抬。”“二卒,悠着点,别置气。”“俺就想试试自己到底能抬多少。”“你他娘的,就是想跟俺玩命,是吧?好,俺成全你!”老贼头上来揪住二卒想揍,老怪物急忙拉住。
正在骚动时,土生和大山来了。“老贼头,你想干啥?!在村儿里你胡来,懒得管你。这儿可是公社的清淤会战战场!知道啥叫战场不?就是打仗的地方,谁敢胡来,就执行战场纪律!大山,通知民兵盯着他,他再敢胡来,就上小绳!”
“是!”
众目睽睽之下,老贼头没辙,只好跟二卒抬起泥筐爬河堤。
土生对大家挥挥手:“继续战斗!”
土生继续巡视,大山跟在后面:“支书,你刚才强调得太好了!既然搞大会战,就要有战场纪律!我这就写篇广播稿!”“大兵团作战,跟种地不一样,得多动动脑子。对了,写完了别急着播,先送指挥部常副指挥他们看看,避免犯原则性错误。”“是!”
装筐、抬筐,这种重体力劳动,不是少年能够承受的,二卒咬紧牙关硬顶着,但毕竟年小体弱,哪里是身强力壮的老贼头的对手,最后累昏过去。
二卒倒地,泥筐落下,砸在老贼头身上。老贼头气得上去踢了他一脚。二卒顺着河堤滚下,毫无知觉。老贼头跟上去还想再踢,老怪物冲过来拦住他,抱起二卒:“二卒!二卒!”二卒全无反应,四肢丢搭。“来人哪!来人哪!老贼头打死人啦!”老怪物的喊声令全工地的人都很惊诧。
二卒被送进工地医疗帐篷,公社卫生员又是心脏按摩,又是扎针灸。土生等焦急地等待着。
老怪物挺激动:“土生,二卒全是被老贼头害的,你得管管哪,要不会出大事的!”“大事小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坏事变好事。”“老贼头干的就是坏事,咋变好事?”“我没说老贼头干的是好事,该咋收拾他,咋收拾,可这件事不能影响咱队,更不能影响咱公社。”“你打算咋变?”“我已经让大山变去了。(看看手表)这个大山,咋还没动静呢?”
老怪物还想说什么,卫生员一声惊呼:“好了,醒过来了!”
二卒慢慢睁开眼睛。土生凑过来想跟他说话,二卒却推开他坐起来,想下地。土生抱住他:“干啥去?”“抬泥,还差……”土生紧紧地抱住他。大喇叭里开始广播大山写的表扬稿。“你今天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咋会,俺记得还差十筐!”“你听!”
医疗帐篷外传来广播声,女播音员正用激情饱满的声音念着广播稿:“……他才只有十三岁,但为了社会主义事业,为了搞好农田基本建设,跟大人一样奋勇战斗,直到昏倒在工地上。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他是谁?他就是我们中原公社的英雄少年——张小兵!”
“跟俺有啥关系?”“说的就是你呀!”“俺叫二卒,不叫小兵。”“意思都一样。”二卒还想说什么,土生按他:“躺下!首长来了!”大山领着常毅和申昊进来。土生起身迎接,常毅没理他,直奔二卒。大山指指大喇叭,示意土生他完成了任务。土生点点头。
常毅握住二卒的手:“小兵同志,你是好样的!”“俺叫二卒。”常毅一愣,看土生,土生看大山。大山:“报告首长,他大名叫小兵,小名叫二卒!”“谁给起的名字?这么累赘?”土生:“他爹,没啥文化。”“俺就叫二卒,没叫过小兵。小兵是俺七弟。”
常毅看着土生,不禁面带愠色。土生瞪大山:“咋回事儿?!”“不、不是你让改的吗?”土生汗下来了:“都、都怪俺。俺怕二卒这名儿太土,不能给咱公社增光……”常毅打断他:“你叫土生洋气?乱弹琴!”“首长批评得是,我一定改正!二卒,这是公社常主任,你好好汇报一下活思想!”
土生拉过凳子给常毅。常毅坐下,拉着二卒的手:“二卒,你咋干活恁玩命呀?”土生:“我们村儿都是贫农,他家也是,对党的阶级感情……”“从小俺娘就教俺,干活别惜力。”“哦,你很听你娘的话?”“我们村儿的小儿,都把党来比母亲。”常毅怒了:“土生同志,有点纪律性没有?!我在问二卒,没问你!”土生吓坏了:“俺、俺是怕他不会说……”“他长着脑袋,会自己想事儿;他也长着嘴巴,会自己说话!”“是!是!首长批评得对!”“少来这套!我问你,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为什么也派到工地上来?啊?”“俺村儿劳力少,俺怕完不成任务。”“劳力少?你今天抬了多少筐河泥?”“俺、俺督战来着。”“督你娘……我懒得骂你,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往小里说,你是在糊弄公社、糊弄清淤指挥部;往大里说,你是在摧残祖国的花朵!”
这么大个儿的帽子,把土生吓坏了。
二卒开口了:“不是支书让俺来的,是俺自己要来的。”“为啥?”“俺家劳力少,俺不来,年底少分不少口粮呢。”二卒的回答把常毅造愣了。二卒不愿被人误解:“俺不是来糊弄工分的!别看俺瘦,俺劲儿不小!俺跟老贼头抬一副筐呢!”“老贼头?什么人?劳改释放犯?”土生:“哦,不,俺队一社员,手脚不太干净。对了,就是这个老贼头,把二卒给害了!(拉老怪物)你跟领导说说,老贼头是咋欺负二卒的!”
申昊带着民兵到工地找老贼头:“你叫张则东?”老贼头不习惯别人叫他大名,一愣:“是俺。”“捆起来!”老贼头还想辩解,被民兵上了小绳。
老贼头被民兵推进来。土生见给他上了小绳,吓了一跳。老贼头见常毅站在那里怒视着他,也吓了一跳。他看看土生,土生也怒视着他。常毅走到老贼头面前。“你是老贼头?”“是俺。干啥?”“你跟二卒一组?”“那是,俺是组长,他是组员。”“他多大?”“不知道,跟俺三小儿差不多吧。”“你三小儿叫啥?”“三豹,也在工地上。”“你跟二卒昨天抬了多少筐?”“二十筐!俺组完成任务了!”“三豹呢?抬了多少筐?”“俺三豹才不受那累呢!他管水,谁也不敢拿俺小儿当驴使唤!”“可你就敢拿别人的小儿当驴使唤?”
老贼头这才发觉自己落入陷阱了:“俺没拿他当驴呀!俺跟他干得一班儿多!”“你多大力、他多大力?你也好意思说!”土生解释:“其实,俺队里早说了,二卒是半劳力。”老贼头不干了:“你娘的!你下的任务咋跟全劳力一班多呀?!”
常毅看土生,土生很尴尬:“俺不是想为会战多做贡献嘛。你们不也这样想的嘛,领任务的时候才没说二话。”“不怪老贼头,哦,俺组长。俺不愿意别人说俺混口粮,自己要抬筐的。”老贼头没想到二卒会替自己开脱,直愣神。土生也没想到,但松了口气。
常毅的神色有所松缓,示意申昊解开老贼头身上的绳子。老贼头不满地瞪了土生一眼:“还有事不?没事俺回去抬河泥,任务完不成,又该把俺弄那个**广播上嘞嘞个毬了!”
二卒下地:“俺也回去!”常毅拉住他:“你留下,给我当通讯员。”“俺不识字,一个都不识。”这是常毅没想到的。土生:“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给二卒安排一个更合适的工作!”
常毅挥挥手,二卒跟老贼头出去了。
“官僚主义害死人!土生同志,你们要好好总结教训!”
“是!请首长放心,我们回去就总结!”
二卒换了工作,帮着修理坏了的工具,轻松多了。
收工了,大家往回走,老贼头和土生落在后面。
“你娘的,咱还是亲戚呢,你这么整俺!”“怪谁?你家跟文渊家那点破事闹了多少年?你还不过瘾?在村儿里闹闹,我睁眼闭眼就算了,到了公社你还闹,你瞎呀?”“那分组的时候俺要二卒,你也没反对!”“不是亲戚,我会同意?”
老贼头无话可说了。
“小来小去,我不爱管那些烂事,像今天闹得这么大,我也没法。咱俩是亲戚,人家跟我可不是亲戚。那个姓常的脸黑着呢,就算是亲戚,他也不**。”“那俺今天受这么大气,就算了?”“你还想咋?你也欺负人家这么多年了,咋就不能放过人家呢?”“俺当冤种那会儿,谁他娘的放过俺?!”“欺负你家的巨魁不早被政府毙了嘛。”“反正俺看见冤种得意,心里就不得劲儿。”“那你想咋?干死人家你不敢,就这么**来**去的,有意思?”“有没有意思你别管,俺愿意。”“我知道你就这驴脾气。我可告诉你,咱是亲戚,我自然会向着你,可你要给我惹祸,我也先收拾你!”
老贼头有所忌惮,不满地瞪土生一眼,没再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