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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话说烟棠收完账正要匆匆赶回,路上却遇到了那白面吴婶儿。吴婶儿面含春风笑,竟要硬拉烟棠去她那小公馆坐坐,烟棠不敢半刻迟回店铺,婉言拒绝,笑道:“知道婶子疼我,但这日头快出来了公馆离这儿又远,走到了那儿一定是面红耳赤,灰头土脸的,跟罗刹似的,公馆里都是些什么玉人?看到我这样子岂不是丢了您和姑姐姐的脸?您且将回去罢,好好儿地洗个澡儿舒舒服服睡去,今儿指不定多热呢,我去了还要劳您出来送,苦什么呢?您且去吧。”

那吴婶素日与那杂货铺有交情,自知烟棠果真去了家里那母老虎脾气定兴起来,这孩子吃苦吃惯了的,怪可怜见儿的,嘴也甜,又伶俐,不忍为难她,故笑道:“罢,罢,你知道我疼你,怎么还不领情呢?你不想去也只能由你,如今我不比从前,你呀,苦了就来找我,我让我家姑老爷给你门好亲事。”忽觉这话说的不伦不类,让这烟棠如何回?故连忙补上:“那我走了,再去看你罢。”说着掉过身子。

烟棠笑道:“嗳,您走好,得了空就去看您。”

吴婶方去,烟棠心里又急出火来,这吴婶向来和芸娟面和心不和,这一遭来了还在芸娟面前显摆来去的,指不定在家里生着闷气,回头一定全出在她身上,现在回去晚了正好一顿骂,兴许还要掺进给表哥做小那事,说话没臊地劈头就来,正这样思索着,想起吴婶适才的热情,与芸娟一对比,倒不禁淌下泪,脚步倒是放松不下。

“谁叫我那老子娘去的早。”每每心内委曲便这样慰藉自己。

谁想到了这厢,老远听见芸娟叫骂声,烟棠不敢进屋,躲在门外,脸上被烫得起了皮,顶着头痛偷听,却不想把芸娟骂的话都听了来。听她讲自己小时候的事,原来她还记着,然而那少女羞涩却被歪解成娇**荡,不由气急地钻出一身细汗,针扎般的刺痒。又听到芸娟摆道自己母亲,先是吃惊,因那话也听郑家洗碗用人说过,现在她既然原封不动地说出一样的话,想必背地里自己一家人早被说尽了丑话。一时伤心,继而又气急,想如此这等腌臜泼妇在此污蔑玉人似的母亲,心里真是不受用,继而又想到零碎的往事,父母与他人待自己岂可相比,还有乡下的小妹,不知是什么模样。心想地下的父母若是知道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不知该心痛得什么似的。她将以前与现在比一比,心早已死灰了半截,寄人篱下多年,受尽险恶,自己再不似小姐般尊贵,再看表哥,对他再没了以前的动心。都是这样一副光景,在这杂货铺里呆着,实在是再没有什么意思。

倏忽听见一声闷头闷脑的撞墙声,她唬了一跳,却不敢探头看看,却听见表哥凄厉叫喊,猜想是那泼妇真的撞了墙,烟棠想道:“药店里头肯定有人,这腌臜泼妇寻死撞墙虽说痛快,可毕竟人命关天,我且去买些止血膏先止血再去医馆寻大夫,命兴许还保得住。”正欲动身,但又转念一想:“救回来又怎样?要她感谢我?没可能的事儿,倒是今日之事由我而起,日后恐怕是更难做人了,云景表哥虽对我有意,但毕竟母子一根脐子相连,他母亲险些为着我给害死了他日准保不会对我变了心?再者,我已不愿爱他,在他面前早就没了脸,还要一辈子困在这笼子里,倒还真不如死了。那泼妇平日对我百般刁难苛刻,死了倒解气。今日不同以前,手上正好有钱,倒不如趁乱逃了这里,回老家看妹妹去,今后靠着卖胭脂倒也许饿不死。”

这样想着,一时倒真下了决心,远处突然现出一方斜影,看着像是表舅,她唬得连皇偷偷跑了。这一跑,大街上空洞洞的,平添了许多脚步声,倒像有人敢在后面追,烟棠疑是舅舅看到老婆死了要来追拿她问事,慌出一声冷汗,头也不回的连奔了十几里路,等再回头,身后无人,这才发觉已跑出三四条街,此处已是西街,她却突然惶惑,想着离了那里又有何处可去呢?于妈家兴许搬了也没准,就算未搬凭自己的记忆也必定寻不回去的,来来去去的,车马费倒是不少,白跑一趟岂不亏?登时又想回去,虽然那夜叉待自己不好,死了倒也好,表舅表哥一向待自己不错,若此行回去嫁给了表哥日后当了老板娘也轻松。

这么盘算着,忽道:“我真是被这太阳晒糊涂了,竟动起了这番心思!既出来了哪有再回去的理?现在既然手头有笔款子,倒是寻个歇脚的地方安定下来再慢慢打算的好。”

说着去掀鸽灰短褂,下面却什么都没有,烟棠一惊,把衣袋袴袋翻了个遍,仍是什么也没有,急道:“嗳呀!方才跑的过急,把那钱袋跑掉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罢便沿自己跑来的路上去寻,仍是没有,又不敢走得太远,只得无奈回到原地。

那边忽现一座似曾相识的大宅,红油的屋顶,一色的烟囱,玻璃窗一概反出绿光,卍字型的花园圃子,烟棠为何看到那如许多东西?只因宅子外门开了,走出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孩,面容清丽,只见她身穿葱绿云印半袖洋绸衫,外罩平金白地短马甲,下面是玉色的阔绸袴,脚上一双织金绣珠鞋,一只手把玩另一只手上的镂银细镯子,像是在等人。

这等穿着,想必是小堂妾也未可知,烟棠琢磨,径直走到那女孩身边,女孩早望见她了,也在暗暗打量着她,看她模样不赖,穿的衣服确是黯然陈腐,项上一圈晶莹的腻汗把衣衫都打湿了,像是布料短了,拿同色更深一点的料子接上去似的。见她徘徊良久,像在确认什么似的,最终走来她面前,心内便清楚了,放下手中的镯子道:

“你就是葛阿蜜罢,等你许久了,可算是来了。”

烟棠正讶异,忽见一个次等穿着的小女孩跑了来,对这姑娘急急说道:“鸢儿,你快看看去,三奶奶找不着东西正发脾气呢。”

那鸢儿道:“是什么不见了?”

那女孩道:“就是那面网,上面带宝石的,奶奶宝贝的不得了那个。”

鸢儿笑道:“你们这些糊涂蛋子,那面网上的宝石奶奶嫌不新派,前两日不是刚送去铺子里让他们做样子么,奶奶忘了,你们也能跟她一样没记性不成?”

那女孩笑道:“是了,我也想起来了,这就回她去。”便转身跑了。

那鸢儿转头对烟棠笑道:“我们三奶奶就这个脾性,善忘!你今后可不能像那些小丫头似的,就跟着三奶奶学这一点!”

烟棠大悟,原来这鸢儿是把她当成前来应聘的佣人了,连跟她说明了真相,鸢儿大惊道:“原来你不是,那么当时走来又有何事呢?”

烟棠道只是为了讨口水喝,但脑子一转又编出一个故事,说自己来见亲戚,结果一家搬走了便无处可去,连回老家的钱都不剩了,还愁的掉出几滴眼泪。

鸢儿在一旁皱眉,沉思片刻道:“依我看,既然你现在无处可去,不妨就留下权且做那葛阿蜜罢,跟我们一起侍奉三奶奶,我们三奶奶虽然记性差点儿,心倒是慈厚的,你等时间长了,讨了她的喜欢,再告诉她真相,她会送你回到老家也未可知,你说如何?”

烟棠沉吟片刻,道:“好姐姐,全听你的。只是那真的葛阿蜜来了可如何是好?”

鸢儿笑道:“这有何难,等她来了我回了她不就好?你先去我房里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去见太太罢,她见不得下人蓬头垢脸的,你这一路来吃了不少苦,去去之前的霉晦气也是好的。”

说着带了烟棠到了下屋,提了水让她洗澡。并放上一套平领紫云罗绸衫,印度式样的翠葱抽线蓬腿袴与一双白芽银缎鞋与她换上,替她剪了刘海,蘸着蓖麻油梳成鬅头带她来见了三太太。

烟棠头回进了堂屋,发觉这宅子看上去比外头还要宽敞些,里头的房间个个雕栏绘凤,十分新奇,来到那三太太房中,只见地上一色的花青磁砖,绿缎子沙发上面搭着一件烟蓝菱花流苏缎子披肩和一块浅灰的印度格子麻布,沙发边几条枣红木漆雕花几子,上面分放着水晶浮雕花瓶,花瓶里插结墨绿咕嘟的苍兰,一旁放着挖花小茶托,几个红底的五彩盘龙碟子,装着各色糕糖。再打眼望去,一张紫楠大床,罩着圆塔顶粉白罗帐,床边一个半旧印着五彩绣凰的黄楠木梳妆台,上面陈列七八个青黄铜或铁皮的浮雕脂粉匣子,还有一盏半旧的水绿小台灯罩着橙嵌嵌的仿古磁灯罩子,正中竖着一面半圆大腰的洋镜,里面浮着自己的影子,在这团彩阴阴的房间里头显得惨白。

外面还建了个小型洋台,拖出去能碰到院子里种的木槿树,枝叶挤进来,在洋台地面落了荫。那洋台放了张紫玉小圆桌,盖着镂空的翠蓝桌布,上面陈三四只金雕镂空的的指甲套子,一瓶绿汪汪的指甲油。桌旁围了三张绿漆藤椅,三太太坐在其中一张,扶手处用一条水绿的绸缎围巾打了个结,她穿一件绀蓝薄法绒睡衣,踩着白皮拖鞋,微卷的发蓬蓬的,正在专注涂指甲,听到脚步声并不抬头。

烟棠在这里看出了神,想着这里似乎很是眼熟,但想了半天不该是自己去过的地方。半晌只听见鸢儿空灵灵的声音,像从水里捞出水葱,往山谷里甩水似的,袅荡空灵,伐,伐,伐——

只听那鸢儿轻声对她说道:“这便是我们三奶奶了,刚起床呢,头蒙蒙的,你仔细别惊了她。”

继而又略微放大了声音笑道:“奶奶!这就是荐头店支使来的葛阿蜜,刚到的,现在我领来给您看看。”说完便推了一推烟棠上前去。

那三太太惠芯涂完指甲支起手正撮尖嘴吹干上面绿淋淋的蔻丹,只是一抬头,烟棠看到一张惨白的鸡蛋脸,并无粉黛,略微有些浮肿。眼睛虽是单眼皮,却异常的大,其余五官在这双眼睛衬托下都是打了蔫儿的小喇叭花。年轻时该是一双迷人的电眼。

她对烟棠一打眼,面无表情道:“唔,模样还周正,你且先带下去教导教导,我们这儿不比一般的人家。”了了又极不耐烦的吹那指甲。

鸢儿艾艾应着声,一面带了烟棠出来,要先领她去拿她的被褥床单,烟棠却忙止住她笑道:“鸢儿姐姐,你好歹先带我到这宅子上下溜一圈罢,我初来乍到,万一伺候时走错了房门,不是给三奶奶丢人么!”

鸢儿听她一说,心想到时她真是串错房门也麻烦,反正正午时分各房的人都盹着了,三奶奶那儿也还有珠儿和小丫头子们伺候,去各处看看也无妨,于是笑道:“你真是第一天进门便跟主子似的,我们做下人的哪有到处闲逛的理儿,谁人不是伺候久了自己摸索出这宅子构造的么!罢,罢,你原先也并无做下人的打算,是我撺掇你来的。”

烟棠急道:“好姐姐,快不要这样说,要不是你,带我来这么个好地方,我指不定饿死了,被太阳晒死了,感恩你还来不及呢,你不晓得我现在心里跟什么似的!”

鸢儿笑道:“别嘴贫了,我带你去瞧瞧便是,不过你记住了,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一定别咂摸出声来,脚步也要放轻,吵醒了东家主子们有你受的,连同我也要受气。”烟棠忙应着。

谁知这样上下地一看,倒把烟棠看糊涂了,因为看来看去,竟与以前郑家那大宅子差不了多少,外头看着新颖阔气,凑近了一看也并无什么稀奇。但也不知为何,同个地方走了第二遍,却与第一遍看到的不尽一样,这边梯子下去了,原先撞见的是一幅云间美人图的画,她还细细看过的,数了有十几个美人,还见那卷纸泛黄,想必挂了许久,可人物依旧衣着光鲜,面若桃花,唇若血梅,连鬓角的乌丝也根根分明,可再次下来这边,却是虚空的一面白墙,下面一半被红漆雕花柱掩了,顿时一头雾水,闷在脑子里惊异。鸢儿见她神魂颠倒的样子,以为她出身乡下,对大户人家只有一番怅迷,掩嘴偷笑了一番。

这里记下了老太太、大爷二爷三爷五爷与六小姐的居室,还有供廖家祖宗老太爷和英逝的四爷的祠堂,厨房与各房丫头老妈子的寝,又出了外面转了一转。她绕了一圈方才知道刚进的门是这家的后门,那卍字型的花园圃子原是还有好几个,一同绕着宅子,宅子正门立着两只汉白玉石狮子,沿着铺有猩红毛毯的石阶走下若隐若现一条碎石铺的小路,歪歪扭扭通向外门。

烟棠站在门外,此时阳光从成荫的木槿树筛下,抖在脸上,人像粼粼水中的倒影一般飘忽。

她想,到了这里后,可是又与从前的日子隔绝了,表舅一家像是曾经的郑家,都回不去了。

曾经历过的生活,像那天上的烟云,用手似的风一撩,不仅变了原来的形状,更是飞快地掠过连遗迹也不存。天空就像是这人生,上面飘过的东西便是人早先的经历,可以是彩云飞鸟,但统统挨不过眨眼的一刻,便飞散了。而澄清的天空板子,还等着新的彩云飞鸟一遍一遍重新绘上。就像雪白宣纸上揩了墨,最好的办法便是抽出来再替张新的,人生亦如此,何况烟棠还那么年轻,有的是雪白宣纸可以替上。

鸢儿是惠芯出嫁时带来的陪房丫头,自小便跟在惠芯身边服侍,人又伶俐聪敏,故是惠芯的心腹。惠芯离不了她,一朝不在身侧便忙着打发人叫她,两人刚逛完廖家上下,便有人被打发来叫鸢儿,她匆匆向烟棠交代一番便走了,让烟棠自己去伙房里领铺盖衣物。

这里烟棠抱着一床簇新的高丽棉被,外有几件换洗的干净衣袴,串过大厅袅袅走过,却看到那边楼梯子左边停了个人,木雕似的纹丝不动像是在看她,打过的穿堂风把那人的长衫掀起来,一下一下地拍着身后的黄木阑干。

烟棠暗自忖度道:“这人想必是哪位爷,我若是从他身边经过必要叫一声,不然说我没规矩,可他是谁我并不认得,还是绕个道儿走罢,就当我没看见。”便掉头欲往回走,却被那人轻声叫住了,烟棠加快步子权当没听见,谁知那人赶了上来,硬是叫住了她,看到烟棠急地涨红了脸,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怎么看到我就跑了呢。”

烟棠回头,看到一身赤铜水龙平袍,一粒粒细珠子芝麻似的撒了一身,她畏缩着不敢看那脸,紧紧箍着被子,一时说不出话,到了了看见陌生男人还是会羞涩,不敢说一句紧的。那人瞧见她这一行头,大概明白了几许,笑道:“你可是新来的?”

烟棠忙道:“嗳,今天刚来的,什么都不懂,爷您可千万别怪罪。”

那人道:“你是哪房做事的?”

烟棠答道:“我是三奶奶屋的。”忽觉这话说的不伦不类,这里是除了健在的老太太就是几位爷最大,她这么说倒像是几位奶奶在当家似的,可是要是改口说是三爷房的,似乎又腾空出了些嫌隙,好像是三爷的人似的,这样想着,脸是飞的更红,更不知怎样把话说好了。

那人并不介怀,笑道:“你既是新来的,想必不知我是谁,所以刚见了我不敢叫所以跑是不是?”

烟棠听自己心事被料到了,腆脸一笑,点点头,仍是不敢看他。

那人盯住她的脸愣了几愣,继而笑着拿出一块珠绣的湖纺手帕,递给她,道:“你既是三嫂的人,帮我个忙可否?把这手帕交给你那鸢儿姐姐,就说是她掉了五爷拾到的,让她来磕个头表谢。”看她没手接,便亲自塞在她衫子下面,他比烟棠高出大半头,故弯下腰来塞,这回倒看清了他的脸,长得有些面熟,尤其是那毛毵毵的眼睛,皮肤油黄,大鼻子小嘴,颊边落了几块雀斑,轻微地有些蜕皮,头发梳得光光的,看上去是个洋派的人。

从方才言语听出他就是廖家五爷,见他相貌并不符合大众审美,烟棠一时放下了戒备,整个人畅快了许多,又想到他说的磕头类的戏言,倒掌不住笑了。晋藩见这个羞怯丫头不与平常小丫头一样伶牙俐齿,本已心生疼惜,又见她忽而笑出来,觉得稀奇,抬起头来笑问她:“你笑什么?”眼睛撞见她,盈盈溢出一番波纹,从他整张脸上荡漾开来,齐峻的牙齿也笑展开来,倒一时令她呆住了,她从没见过那种笑容,又犯了呆,磕磕巴巴地讲不出话。晋藩不言语笑望她良久,最后笑道:“那么就拜托你了,一定送到啊——”掉头走了。

烟棠眼睛停留在他的背上,穿堂风打着脸好像隔张纸吹火似的,表面异常凉快,内里却是灼灼的火烧。腋下一阵酥软,好像五爷方才塞的不是帕子,而是他的手指,隔着腋窝在心上搔痒。

心惊肉跳地回到房里,发现鸢儿正坐在别张床上缝一双玫瑰紫的金丝鞋面,见她来了,放下活计笑道:“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说着指指身边的一张已经铺好篾席的空床道:“那,你睡在我旁边罢,这间就我们两人住,你不来的时候我都是与珠儿她们一起挤的。”

烟棠到那床上放下被褥等物,理了理,坐下笑道:“鸢儿姐姐找我什么事?”

鸢儿笑道:“太太刚被我伺候着睡下了,一时半会不要人伺候的,现在得了空,我且与你讲讲这廖家上下一些琐屑事,你听明白了,日后好做人。”

烟棠疲惫地笑道:“难为姐姐惦念,总是替我着想,你且说来,我都听着。”心里觉得这大可不必,反正有鸢儿在外张罗着,她做些底下的活,何况她在此处不会做久,一心要三太太遣她回老家去,可鸢儿既这般热心,也不敢明说,何况她还想了解那五爷。

适才五爷给的帕子像只小鸟,手指仿佛搭在它的胸上,凸凸凸地敲着,左右觉得不自在,却又舍不得拿出来,不拿出来又不好,万一人家问起来怎么交代呢?这一藏一掖把烟棠的脸烧红了,滚烫的都可以用来烘手。

“怎么了?在发热吗?脸怎么这样红?”鸢儿上前问道。

“没有的事,方才走了几步,一坐下热气跑上来了,脸都烘热了。”

烟棠摸摸脸,忽然恍然记起一般“诺——”了一声,趁机拿出那个帕子,笑着递给鸢儿道:“你瞧我,差点给忘了,才遇到五爷了,让我把这个给你——”心里期盼着她会是什么表情,然而鸢儿并无表示,拿过帕子放在一边说并不是她的,且登时转了一副脸色,拉过她的手道:“有些事情下人还是不知道的好,换做别人我都不会告诉他,嘴多了惹事儿,可是今天既然出了这件事我就要多嘴了——”又站起身拨开门看看有人是否在外头,左右张望一番后关上门,掂着脚跑来,道:“这五爷呀,千万别去招惹!”

原来这五爷与三奶奶有染,廖家后面的生意都是大爷三爷在打理,平日忙的连老婆孩子也顾不了,二爷小时候过继给了老太太的大姊,故不姓廖,自然也不住这里。五爷晋藩与六小姐竹溪是廖家顶小的两位,老太太宠得不行。尤其是五爷,早年在英国留过学,学的七七八八,也从不过问家里的生意,老大不小了还没娶亲。三奶奶没孩子,又是不甘寂寞的人,一来二去也不知怎么就和五爷搭上了。这事儿只有惠芯房里的贴身丫头知道。

“老太太年纪大了,大太太又信佛不爱操持事情,家里的大担便落在三奶奶身上,别看她最近恹恹的,是心情不好,要是在这节骨眼上犯了忌,那就大事不好了!”鸢儿肃道。

虽说有了晋藩,惠芯还是不满足,因为晋藩套不牢,身体和心都是水蛇皮做的,黏糊糊的拿什么都抓不住,越用力抓只会惹自己气,索性就稍稍放他一把,在外面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在面前就不许浪,惠芯外表看起来好说话,实际阴辣,又善妒,这些身边的人还不清楚,几个俏丽一点的丫头若是起了引诱晋藩的心,惠芯绝不会手软,可虽是这个理,给的衣服却总是比别的房的丫头讲究好看,还叫她们每天用脂粉拍脸。

鸢儿气质非凡长相不俗,自然引起晋藩的注意,但她深谙惠芯的性情,从不越轨,人又机灵忠诚,慢慢的自然得到了主子的格外看重。

“什么手帕,根本不是我的,要是我的还得了?我看呐,是他用来钓你的手段才是!你要千万小心!尽量别和五爷多打交道,要是被我们太太知道了,指不定你有什么下场呢!再说他学了外国人那一套,做起事来没轻没重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占了便宜!”鸢儿警告,外面忽然起了动静,又有小丫头来叫了,“该是太太醒了,我得过去看看,适才告你的话,你可要好好记着,不然,亏的是你自己。”说着走了,留烟棠一人思忖。

烟棠被惊了一下,发呆良久,忽然头顶上一阵刺痒,手摸上去刮一刮,心里仍是一蓬一蓬地涌来震惊,他怎么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长得又不好看!可就是那么短短的塞手帕的一点时间,自己的心就被勾走了——他的笑明明那么迷人!她还以为那笑容是属于她的,他不会对别人也那么笑,那么专注地看——其实他身上还吊着无数的心,包括三奶奶的,还有别的女人们,他也许根本分不清那颗是她的。

烟棠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所有的心智都泄光了。

大宅子里做事无非就是伺候主子,三太太早些年流过产,吃的东西要特别讲究些,所以不吃厨房灶子里做出来的东西,而是让几个纤细丫头在房里自做,什么蚌子粉百合粥海马茶,都是老妈子们去精心采购或是几位爷从外面运进来的稀有食材,再让小丫头细细地煎熬,连那老太太吃的都没这么讲究,都是跟着大伙一起嚼鸡鸭猪头肉,蘸些粗粗的草盐入嘴。但上下地谁也没当面计较过这事,毕竟是三太太当家,各房有着各房的生活,并不时常来往。那老太太也老了,每日睡个午觉便是大半个白天,任何事都睁只眼闭只眼,所以背地里发生很多荒唐的事。

有一回,小丫头急匆匆地来告,说三奶奶叫,烟棠也不知何事,脑子空空地去了,到了跟前,惠芯披一块滑里滑气巨大的苔绿方绸巾,里面是油黑箍身的刺金缎面旗袍,两只手摁在绸巾上不让它跑到地上,脸上是一副正经模样。

“你和那些做饭的小丫头片子可不一样”,说着雪白喷香的手离开绸巾捉着她的手让她挨近些,仔细把她瞧了一番,“啧啧,好模样——”

烟棠见她一改初见时的语态神色,忙瞥一眼鸢儿,见她表情凝重,感觉不妙。果然惠芯突然把手一松,垂头玩玩指甲盖儿,一面提提肩膀把垂到地上的绸巾往上拉,不紧不慢道:“这模样,该是会招惹不少公子哥儿,我们三爷见了你指不定要你做小呢,你这么年轻,可把我这黄脸婆比下去了,到时候没准儿我还得把大的让出来,叫你一声姐姐?”

说完眼睛抬起,笑着看她,像是在等她答复。

烟棠大致揣出惠芯的用意,苦笑道:“奶奶这说的是什么?我这样贫贱的人,怎么有那胆子去空想七想?再说三爷这样疼奶奶,奶奶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这可折死我了——”手里捏着一把细汗。

“哼!当初麻凤儿说的也是这番话,到后来怎么了?”

惠芯阴笑着转向鸢儿说道,鸳儿不看她,只是走近将那恼人的绸巾在惠芯胸前粗粗打了个结,又一边去斟茶。

“麻凤儿的话当初说的比你还好听,说给我一辈子做牛做马,一辈子给我捶腿,想来她捶腿是真的舒服!那手简直是水做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又阴笑着转头看看鸢儿,鸢儿面如死灰,“腿捶着捶着捶到五爷的床上去啦!你说逗不逗?老太太知道这事儿可气疯了,自己的儿子看上一个麻子!”

惠芯的语气越来越重,大概是从没受过这样的气,伸手接鸢儿递的桑子茶时,那茶盖直颤,喝了一口平了气,微微一笑,接着道:“后来你猜又怎么着?老太太生气这事儿可严重了,但毕竟是我房里的人,大爷三爷又不在,大嫂又手软,就让我处置了,我把她买到窑子里,就那沁香阁,多好的名字,结果人家老妈子不要!说是会赔生意!你说这样一文不值的丑人,都敢勾引爷!她之前说的话都是屁!一攀上高枝儿就连主子也不认了,要当五太太!就她?一个麻子?到最后还不是一条死路?谁也不要她,我们五爷也不要她,她就上吊了,诺,就在我们家大门口左拐的那条巷子里。”

她说完一大串后用才喝的发冷的茶漱漱口,鸢儿看来看去找不见痰盂,便赶紧拱起两只手放在她嘴边,刚凑过去,惠芯摇摇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哼哼一声,抬手指指烟棠,意思是要她来接。鸢儿连忙向她招手叫她过来,她拱起手,一股温热的液体冲下来,有几滴溅出来的水飞到了她的嘴上,闻着一股子红蓝叶做的口脂味。

惠芯漱完了口便不再多说尖酸话,方才的一幕见烟棠服服帖帖地不像是会惹事的,看起来也是怕主子的人,可自打麻凤当差那会出了事,她心里总是不安宁,她金子做的笼子里还是留不住晋藩这只金丝雀,想着不免哀伤,更何况年纪一点点大了,不比年轻姑娘来的有朝气,每天窝在房间里吸几管烟,涂涂指甲,塌在椅子上眯一下午,日子一天天就过去了,三爷也不常回来,她只剩晋藩了。但这几天连他也不来自己这儿了,他除了赌坊那点事剩下的就是玩女人收藏奢侈品,年纪不小了还没定下婚事。

那廖家大太太吃素念佛,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脸色死青死青,六小姐又嫩,老太太过了七十大寿就把家里的事尽给了惠芯,现在她肩上当的事儿可不少,而其中最愁的一件就是给五爷找位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

“我想必是老了,三爷不回来,五爷被老太太强按着过年前结婚,催我也催的紧,这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少,心里也是越来越空,在这廖家,也就是个干苦差的。”

惠芯忽道,一番心里话倒出来,眼睛干巴巴地折腾不出泪水。

烟棠杵在原地,也不敢做声,一站就站了个把个钟头,惠芯身上绿莹莹的一块地方,让她遥遥的想起老久之前的一片回忆,雀似的在天上盘桓,那是母亲房里的被褥花样,苔绿色里掉着几把小白花。

惠芯忽然解开绸巾,将她的回忆打碎,看到上面的褶皱,对鸢儿笑嗔道:“看你这蹄子,我这宝贝被你弄成这样!都皱啦!以后还是拿清凉针把两边勾住的好!”

“嗳!我这就拿去,奶奶晚上想吃什么,今儿听见厨房里买了鹿肉,新鲜着呢,听说是大爷托人运来的,给老太太补身子,奶奶也顺道补补。”

“大爷倒是时常惦记着家里,哪里像我们三爷。”惠芯苦笑道,“烧好叫他们端些来吧,每天叫个奶妈来挤碗奶给老太太补补身子——这老太太喝不得牛奶羊奶,受不了腥气,那鹿肉倒又吃的了?”又呼呼冷笑了小阵子,继而又道:“你等会多拿些来好了,老太太不见得会吃多少的。”

终于出了惠芯房间,鸢儿下去招呼老妈子,她在屋外先杵了一会,直到听见厨房里那掌勺的阿能嫂掀锅盖的动静,身后的门里断断续续传来惠芯的呼噜,这才抬起头,眼前一片红的绿的扑过来,刹一会儿才看清楚东西,起才木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觉得两只手又冷又麻,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捧着惠芯那口水,之前为了防止它漏下来,指缝夹得紧紧的,在水里泡的发青,时间长了都快干了,她两手一开,什么也没倒下来。

鸢儿端着一砂锅鹿肉走过来,冲她挤挤眼,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她身后开了门探进半个身子瞧瞧,又抽身出来,招手叫了几个小丫头上来,并揿灭了灯,原来惠芯盹着了,她借着窗外的光隐约瞧见那几个丫头们与鸢儿正一起把惠芯抬到床上,等鸢儿出来了,她满腹心事地迎上去,鸢儿急忙拍拍她,拉她去了僻静角落说话。

“今天三太太怎么了?可把我吓得肝都掉了!”烟棠轻声道,手脚冰冷。鸢儿道:“是有人见到你和五爷,添油加醋地在奶奶耳朵里告状呐!”烟棠一愣,忙道:“我与五爷怎么了?鬼见愁的,面儿都碰不上几回!是谁在那里嚼舌根?”鸢儿道:“既然你这么说,想必是没人嚼舌头——”忽然掌心一拱,掩到嘴边轻声说:“我估计是奶奶心糟,前两天害了噩梦,麻凤那刺激到现在还没过呐!心里烦,拿你出气来了!”烟棠冷笑道:“难道我就这样下贱,任人出气不是?一点理都不讲?”鸢儿忙拍她,叫她吞了方才讲的话,急道:“不敢这么说!奶奶就是脾气不好,心是慈厚的,你别尽听了她的气话!现在好生伺候着,日后的好处还会少了你的?你看那麻凤,专挑奶奶气孔撒野,才落了这么个下场,别说她,在她之前还有不少哩!奶奶也是为了你好,五爷本就招不得!”烟棠冷笑:“难道那五爷就是吃女孩的夜叉妖怪,谁见也见不得,碰也碰不得不是?他要来戏弄我,我还懒得搭理他,也不见得谁都那么贱,尽学飞蛾子扑上火去!”鸢儿道:“姑娘既懂这个理,我也就放心了,做这人家的丫头,一定不如做人大小姐来的自由畅快。”说着端着鹿肉下厨房里忙去了,留下烟棠讪讪的,心里想着:“我做大小姐那会,不一样憋屈,走到哪里都有人吩咐着限制着,哪里来的自由。”正杵着发愣,胳肢窝里突然被挠了一下,差点吓得叫出声来,转身一看竟是一脸嬉笑的晋藩,她想起惠芯鸢儿的话,刹时一慌,面上依旧是和颜悦色地:“原来是五爷——呦,我们奶奶睡了,五爷可是不巧来找她的?”

晋藩察觉出她的异样,并不顾及,凑上前道:“谁找你们奶奶——凶巴巴的!”又上前一步,几天不见,嘴边冒了一层青黄的胡茬子,正隔着空气扎她,脸不知红了没,心反正是快蹦出去了。

不找三太太?那找谁?三太太这房间是这层廊的尽头,难道还是找她不成?

“自然是找你的。走,别处说去。”

晋藩像是能听见她心里话,拉着她急急地走。这一走迎面扑来一阵风,把脸上的火烧得更旺了些,脊背上痒酥酥的出了些汗。她感到晋藩把手箍在她的腕上,像是滚烫的牛环,惠芯那些刻薄话一股子突然往她脸上压过来,明明走的离惠芯房很远了,却总觉得有几只眼睛跟在他们身上。

烟棠想到麻凤的下场,突然怕的不行,走到过道里挣开晋藩,道:“五爷别走了,有什么话在这里讲罢,我们三奶奶过会起来没人伺候会发脾气的。”

说这话时心虚得很,但晋藩也实在荒唐,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这样躲躲藏藏的好像做亏心事一般。而他起初也是一脸惶然,小妮子像是上了火,这时倒也不好说一些轻佻的话,思索片刻,搓手笑道:“我呀,其实就是寻你们三奶奶的——”说着凑近她耳语道:“你也知道她在给我找人家,但是我嗼——”指指自己左胸,目光贴住她,“这个已经在别人身上了,前几天刚遇见,就从我身上跑了——”

晋藩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眼睛是一锅烧开的红汤,在叽叽喳喳地沸腾,吵的人受不了。

此时楼下忽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对话,两人纷纷转头,那声音由远到近,沿着楼梯上来了,烟棠想躲开,被别人看见她和五爷在阴暗的廊里算什么?万一是伺候老太太的冯妈就更加麻烦,冯妈是著名的暗地炮,喜欢说长道短添油加醋,要是这样的场景被她瞧见了再传到惠芯耳朵里,真是大麻烦!

晋藩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声音越来越逼近,直刺向他们耳里。

“你说说,我们这些下人倒是无所谓,总是烧出来端上去,伺候哪个主子不是伺候?但她现在连老太太也使唤起来了,总共这么点鹿肉,是爷买来孝敬老太太的,她倒好,这点也要来沾光!把老太太的人情当做什么似的!几个丫头调教的牙尖嘴利,尤其那个狐狸似的——”

冯妈转上廊时发现烟棠正站在那儿笑望着自己,顿时吓出一声冷汗,另外一个老妈子因不知道烟棠是三太太房里的,也没什么惧怕,随冯妈站住脚,一齐看向烟棠。

冯妈眼尖,也看到烟棠身后摇晃远去的人影,眼睛仔细捉住了细细打量,猜出了端倪,走向烟棠笑道:“哟,姑娘在这儿作甚呢?刚走的可是咱五爷?”说着身体一弯,想瞧个清楚,岂料那个人影也一弯,弯进了一个拐角。

烟棠装作不知,随冯妈转头看看,再一脸茫然地转回来:“五爷?起才没见着哇?现在在哪儿呢?”

冯妈老奸巨猾地笑道:“谁知道呢?也不知是不是五爷,没准是我眼花,姑娘一个人在这地方做什么呢?怪黑的,不怕哒?”

烟棠眼睛一转,笑道:“我们鸢儿姐姐叫我去厨房里拿点鹿肉上去,起才我听见你在说那东西,可是你手里这份?”

“嗐!”冯妈听她这样一说唬了一跳,打着圆场,“这点事情要你姑娘来做?这份是老太太的,这不午觉睡到现在才醒,要吃夜饭了!三奶奶要是急,那这份先上去给三奶奶吃,我呀再去下面端份上来!这鹿肉可新鲜!”

“不必不必!我下去把那份端上去就行了,你先给老太太端去吧。”

“姑娘客气什么?等会儿锅里还有呐!姑娘也吃些!”

“不必不必,冯妈快去罢,小心让老太太等得心焦!”

烟棠搭讪着脱身,冯妈也不纠缠,只是隐隐地感到一丝后怕。

冯妈在背后盯紧了她,待她走远,心里暗笑道:“这小蹄子越学越浪了,刚来没多久便搭上公子哥儿的,鸢儿那蹄子刚在厨房里说三奶奶睡下了,拿回鹿肉在炉里热着,这会子又隔空地传她下来拿上去——赶明儿要是惹急了我,仔细我戳穿了她!”

烟棠自然没去厨房,而是转身去了房里,进了屋也不开灯,耳朵里仿佛塞了一只黄蜂翅膀振个不休,一时觉得心烦气躁,忽然看见门后闪过一个影子,唬了一跳,疑心那是晋藩,又觉得那是冯妈,悄悄走过去开了门,看到一个小丫头的背影。那丫头听见了开门声,回过头,向烟棠跑过来,没等烟棠开口问便道:“五爷来找你好几回了,你不在,我说你在三奶奶屋里。”

“找我?什么事?”

“我不知,问他他也不说,还问了鸢儿,该是有什么事要你们张罗。”

“我知道了。等会我和鸢儿说一声,你就不必费心记着了。”

“嗳。”小丫头应承了一句便走开了。

烟棠愣愣靠在木屐子门上,一时间被吓死,还好这小丫头年纪小什么也不懂,要是被惠芯知道他刻意来找她,那样空巢都能来风的人,指不定要怎么对付自己!她的手在背后格叽格叽地上下拉动门栓子,眼睛空落落地往前面的廊子里张,呆了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觉得慌得很。她一次次把那种近乎狂喜的心潮按下去,但那就像一尾细身子小蛇,无论她按下去多少次,总也能从狭小的地方钻出来,在她的胸廓间滑来滑去。

等她回过神来,脊背上早已出了一大片冷汗,把那暗粉色的竹纹布衫子浸出一朵水紫色的浪花,她自己瞧不见,只觉得阵阵凉,那木屐子声音忽然显得格外响,她赶紧缩回手,四处张望怕有人瞧见她刚才那副痴傻样子。

其实她并没有发多久的痴,可心里就是不安的很。晋藩不知是否在哪里等着她,不知要与她说什么,可她哪里敢再去见她,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麻凤,趁着天暗老妈子还没点足灯,她转身一溜烟地躲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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