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全是，毕竟有时候刑部会派理问所的小吏来核实案情的。如果案件涉及‘北人’以及宗亲，那就不能随意处理了，一定要交由大宗正府查办，也就是以前的‘札鲁忽赤’。”黑雄耐心地解释道，“老百姓要是对查案的结果不满，也可以去行省里头设置的御史台找那儿的大人鸣冤，但通常情况下只会挨顿板子，御史台老爷可没空管底下的破事儿。”
“瞧着设置这么多机构，看来都没有用。摆设而已！”猪头跟麻雀唏嘘了一番。
土狗好学地问：“那像今天红霞这种案子，就咱们衙门说了算？只要随便报上个凶手就可以结案了？”
“按理是要师爷写一份案牍，呈报给上头的宣政院的。香姑住在神机妙算堂算是道观的人，她可能有度牒，像这种僧人道人犯事儿，宪典上说要由宣政院管。不过幸而香姑只是‘南人’，又仅仅是个女人，宣政院即使知道出了这档子事，也懒得过问的。”总之黑雄认为，问题不大，可以轻易结案了。
“太好了！”土狗也觉得没必要太较真，较真了不见得有银两进账，何苦来哉！
接下去的工作重点便是去抓香姑，或者说找个“香姑”来安上，一切OK。
“那么咱们上哪里去找香姑呢？”三人同时看向黑雄。
黑雄的气还未消，撅着嘴唇道：“看我干嘛？这不是师爷交给你们的任务吗？”
麻雀急忙放低身段，赔笑着，恳求道：“哥，你瞧咱们仨这刚来这地方，屁股还没坐热乎，很多事儿都不懂，说话啥的也没有轻重，还请哥大人有大量，多多指点咱们……”
“黑哥，您就别生气啦，刚才是兄弟们不懂事儿，我猪头现在就给您赔罪，您给咱指条明路吧！不然咱们一头雾水的，根本不知道上哪儿才能找着那啥香菇的！”猪头也服软了，乞求说。
土狗哼唧了一声，面上的表情软和下来，想装出一张笑脸，可是不够专业，笑的比哭还难看，只能傻兮兮地讨好说：“黑哥，你就帮帮咱个儿几个吧！咱们都会念你的好，记得您的恩情的。”
在三人的若磨硬泡之下，黑雄心软了，神情却依旧淡淡的，平和地说道：“你们先去一趟满芳庭，红霞不是满芳庭的姑娘吗？那里的老鸨跟香姑也很熟络的，肯定知道些什么。”
“好，好，谢谢黑哥。”三人千恩万谢地走出衙门，按照黑雄的指点绕过梅花碑，走过五柳巷，穿过九曲巷，路经老城隍庙，七弯八绕，终于找到了佑圣观，接着来到了珠宝巷，四处一打听，珠宝巷尽头，才是黑雄所说的脂粉胡同。“咋那么多弯弯绕绕，想绕晕老子？”土狗生气地吼道。
不曾想，巷子里一个老头正在吆喝道：“磨剪子嘞，收鸡毛鸭毛甲鱼壳嘞——”声音洪亮绵长，还配上了韵律，动听且盖过了土狗的吼声。土狗更生气了，冲到老头跟前呵叱道：“叫什么叫？没看见老爷们要办案吗？”
老头一瞧见衙门皂吏装扮的仨，急忙背上行头求饶着挪了地方。
欺负平民百姓，麻雀有点看不过去，埋怨道：“苟哥，何必跟个老头儿计较呢！”
午后时分，差点被太阳烘干了的三人终于摸进了满芳庭的门，大白天的这种娱乐机构只开边门，不开正门，边门开在西南角。进入角门，只见后院的土墙上攀满了蔷薇的藤蔓，却没一朵花；后院另一边载着棵桂花树，此时竟满树金黄，芬芳诱人。原来是秋天，猪头终于有些搞明白季节了。
满芳庭的老鸨麻姑从后屋厢房捧着梳了一般的发髻，边打着哈欠，边扭动着腰肢慢悠悠懒洋洋地移步出来。熟络地招呼道：“哟，什么风，把三位爷给吹来了？”
三人第一次见麻姑，一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模样，很符合他们对古代青楼老鸨形象的预设，便也熟络地哼唧道：“你们这儿的红霞呢？也要见她！”是土狗的声音，猪头在心里佩服土狗道：“高明啊，老哥，先套套她们……看有啥反应。”
麻姑专业地赔笑道：“爷们，这大清早的，咱们红霞姑娘哪这么早起身的，您要寻乐子还是晚上来吧！”
“大清早？”猪头气愤地指了指自己头顶上火红的日头，说，“都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还大清早？赶紧去叫她起床！”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惊诧，这话这语调听着咋那么熟悉，原来是他老爹平常吼他起床的声调。哎，教育真是在潜移默化中进行呐，润物细无声，他不禁在心中默默感慨道。
麻雀也应和着厉声说：“赶紧的，赶紧去把红霞叫出来，大爷们要找她问话！”
麻姑无法，只得又忸怩了一下身子，装模作样地转过身去，对后边叫了一声：“铃铛，去把你红霞姑娘叫出来，爷们要见她。”
麻姑身后应声跑来一个大约八九岁，只扎了两根小辫子的小丫头，委屈地说道：“娘，咱们姑娘这几日都不在院子里头，您又不是不知道，此时又叫她做什么？”
麻姑闻言，冲上前去，一把狠命拧住小丫头嘴边的腮帮子，厉声训斥道：“你跟着你们姑娘，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老娘顶嘴？你活腻了不成？”小丫头因为疼痛呜呜哭泣起来。
猪头瞧着那小丫头可怜，连忙劝架道：“行了，行了，你何必跟个毛丫头过不去，我们来找红霞，你叫她出来见我们就行了，干嘛搞那么些屁事？想忽悠咱们？”
“不是……不是……爷，您误会啦！”麻姑做作地求饶道。
土狗在旁仔细观察麻姑的神情，觉得这女人定然知道些实情，在跟他们装模作样地想糊弄过去，要不抓回去严刑拷问？必然能问出点重要线索！土狗心里盘算着。
麻姑却坦白了：“不瞒各位爷，红霞这几日确实不在满芳庭……”
“那她去哪里了？”猪头怒声道，“赶紧老实交代，别再忽悠咱们，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这一番警告还是有用的，麻姑紧张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凑近三人，小声说道：“三位爷，你们应该去问问隔壁醉花楼的花姑，红霞跟隔壁的花姑走的很近，她们都不是好东西，最近不知道在搞啥鬼，都鬼鬼祟祟的……”
怎么又多出一个花姑来？！猪头厌烦地想。
闻言，麻雀也很烦，心想：赶紧的，快刀斩落麻，别跑出这么多七大姑来了，老子就怕这些三八捣乱！
土狗不耐烦地冲过去威胁麻姑说：“我警告你，别在大爷面前装蒜，快老实交代红霞到底在哪里，她最近都在干啥。你要是不老实，信不信老子烧了你这破院落？”
听了这话，麻姑不但不害怕了，反倒咯咯笑起来：“捕快老爷，您口气可真大！知道翁牛特大人吗？他可是咱们这院子里的常客，您要是把我这院子给烧了，您让翁牛特大人晚上上哪儿找乐子去？”
摆出一头牛来威胁他们仨，土狗不甘示弱道：“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你们红霞姑娘已经被人杀死了，刚从问你话的时候你一直装模作样在掩藏实情，你不是凶手，至少也是同犯，我们可以把你带回衙门去问话。”
“这就想唬住老娘？”麻姑一脸不屑地心里想着，“你们这些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土货，根本不了解这临川府的行情，这临川府岂是你们这几个区区小捕快说的算的地方。老娘不发威，你们还当老娘是病猫呢！”
想到此，急忙泼辣地说道：“好啊，你们带上老娘去衙门问话，老娘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小捕快有啥能耐能困住老娘，当心别因一时逞能而把自个儿的小命给弄丢了！”
“算了，算了……悠着点。”麻雀低头，小声劝说土狗，“咱们出来此地，不知道水深水浅，还是先回去问问黑雄再说。”
“是啊……”猪头也小声说道，“瞧这老娘们儿，这般硬气，肯定有后台撑腰，而且那后台十有八九就是那头蠢牛，咱们可别惹那头蠢牛，他现在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惹毛了他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土狗在心里权衡了一番，觉得自己刚才确实莽撞了些，这种鬼地方一看就是混混的天下，哪有啥法治可言。现在还没摸清楚此地的潜规则，当然不能贸然行事，千万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主儿，不然自己就会被杀出局，永远也离不开这鬼地方了。
他憋住气，转换了一下神情，冷静下来说道：“麻姑，小的们刚才多有得罪，请你别放心上。至于红霞，她确实被杀死了，人命关天，我想翁牛特大人也希望早日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的。所以，如果你想起什么，或有什么重要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咱们。”
麻姑心想：不懂事的小毛猴，一定要老娘提点了才乖巧些！继续板着脸，回复土狗道：“重要信息？刚才不是已经告诉各位爷了？红霞姑娘经常跟隔壁醉花楼的花姑混一块儿，可能干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若是真心想办案，就赶紧的，去把隔壁的花姑给抓起来。她十有八九就是凶手，那老货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抢我这儿的生意……！”原来最后那句才是重点，麻姑恨花姑是因为她们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要是衙门抓了花姑，那么隔壁醉花楼就得停业整顿，也就没法继续做生意了。来满芳庭的寻欢客自然会多些，银子也会源源不断地流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