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妈又进船坞来添酒时,麻雀忽而想起翠兰,眼神恍惚地随口:“你们翠兰姑娘到底怎么死的?”连妈闻言,吓了一大跳,差点把酒盏里的酒给洒了。猪头晕头晃脑地笑道:“老麻,你可真够敬业的,喝酒吃菜的时候,都不忘办案!那……那……不都是王大人的事儿嘛?咱们……咱们……哪有王大人那能耐……你们说是不是?”说完,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敬众人。连妈想趁着他们敬酒的档口,赶紧溜出去。
黑雄突然叫住连妈,也晕晕乎乎地说:“对啊,说说,你们翠兰姑娘的事儿!爷们都想听!”
连妈讪讪地笑着,想溜一时又溜不了,只得答话道:“诸位官差大爷,奴家只是在厨房烧火的粗使下人,翠兰姑娘可是咱们这楼里的花魁娘子,她平常瞧见奴,连正眼都不抬一下的,从来没跟奴说上过半句话,奴哪里晓得她的事体!”然后又委屈地瞧了众人一眼,讨好地帮着大伙儿斟满酒。
“那你总听过楼里其他姑娘私下里议论过她什么?像她这种花魁娘子,是非应该不少吧?你们楼里其他姑娘难道不嫉妒她?平常都不议论她?或者丫头婆子什么的,楼里丝毫没人在背后谈论她?我才不相信呢!”黑雄说道。
连妈琢磨着,若是不随便胡诌几句,一时半刻是离不了这船坞的。若是说的太多,花姑定然不会放过她,思量来思量去,只得赔笑说:“官爷,您真是明察秋毫。像翠兰这样的花魁姑娘,自然是每日都被其他姑娘议论着的。就是……就是……她们议论的话题都不太雅……由奴家这样一个衰老婆子嘴里说出来……怕污了诸位大爷的耳朵……”
“没事儿,你说说看,咱们还就喜欢听那些污的……哈哈哈……”说着,土狗好爽地笑起来。
“对,对,就说污的,污的,咱们爱听……”猪头也激动地应和着。
连妈别别扭扭地转了一下腰间的围裙,然后讪笑着说:“还不就那点事儿!说是翠兰姑娘为了让自己容颜俊俏,就向香姑买美容丹丸吃,可那些丹丸吃多了,时间长啦,就休想再生出娃娃来。跟她相好的刘直,刘公子,像是对她的别处都挺满意,就是担心娶她过门后,若生不出娃娃的话,会遭人耻笑。为此,还跟翠兰姑娘在这醉花楼里头大吵大闹了好几回,其他姑娘知道他俩吵架,都挤出来看热闹,七嘴八舌的,高兴得不得了……传来传去的,也就这些破事体……”
“就这些?”黑雄极不满意,皱了皱眉头。
连妈委屈地说:“官爷,您瞧奴家一个烧火的,难不成翠兰姑娘还会将体己话儿告诉与奴……?”
黑雄想想也是,也就摆摆手,罢了。连妈见状,急忙将空酒壶和一些空碟子草草收拾了一下夺路离去,仿佛逃命似的。
“一点也不污!”猪头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意思!”
话说,前朝太医院主簿葛大夫,自从前几日秘密地被翁牛特老爷的管家带去熙春楼,给一位神秘人物瞧病之后,就一直被翁牛特老爷家的管家叮嘱:“此事千万不可泄露一丁点儿,不然小心你全家性命!”葛大夫知道其中利害,在前朝为官做太医的时候,他也时常被一些达官贵人威胁,习惯了,也就唯唯诺诺地应声,自然是死都不能说半句的。
只是他回家思量良久,觉得那毒药有点蹊跷……莫非是……
用完早点,葛大夫跟他家娘子讲,今日也得出诊看几个病人,中午赶不回家,不用等他一块儿用午餐。
娘子答应着,给他的放药丸的麻布袋子里顺便塞入了块用荷叶包着的炊饼。
娘子目送葛大夫出门,近年由于葛大夫不再在朝廷为官,只靠给一些贫寒人家的病人看病,得些微薄的出诊费,家里拮据的很。
但作为娘子也无法,她是希望自己的夫君能为当朝的官爷出点力,多赚些银两,可瞧着葛大夫的倔强样,知道基本没戏。
前几日,葛大夫倒是拿回一块五两重的银子来,娘子问他从哪儿赚的,他缄口不语,并且关照自家娘子,快把银子收好,不能跟任何人提及银子的事情。
娘子听了,有些害怕,心想:官人这又是怎么啦?难不成赚了不该赚的银子?想问,也不好问,今日见葛大夫说要出门,午膳也不回来用,跟他平常的生活方式相悖,也不免担心。
他到底干什么去了?葛家娘子只得在家里担心啦!
葛大夫出门后,沿着运河一路向西北走去,出了城门——武林门,在城郭外又走了好几里地。只见运河边上稻穗深绿中透些金黄,农家忙着向稻田间赶鸭子,让鸭子去啄掉田里的害虫,保证水稻丰收。运河上来来往往好些运货的商船,一些船沿上站着阿拉伯人,色目人……应该是来临川府做珠宝生意的,还有一些是从湖州来的丝绸商人,船上堆满锦缎,催促着船家快些摇撸,想尽快进城卸货。出城的好些是运载茶叶、瓷器的商船,往北准备销往扬州、淮州等地。
他走过娑婆桥,再往北穿入哑巴弄,在一处窝棚里找到了哑十一。
哑十一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手上面上都刺着字,他其实不哑,仅是性格内向,平常沉默寡言,又居住在这条哑巴弄里,别人便都误以为他是哑巴了。
至于“十一”,是他娘亲给取的名字,他是家中老大,并无兄长,他娘亲生下他之后没多久他父亲便过世了,为了表示家里人丁兴旺,他娘亲就故意说他排行十一,便取名“十一”。古时候的人都喜欢这么干!认识他的人也便都称呼他为“哑十一”。
哑十一,年轻的时候被官府捉拿过,还蹲过大牢,所以身上有刺字,不过那些都是前朝的往事。现在改朝换代了,他一直安分地跟他娘亲居住在哑巴弄里,知晓他过往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如今大伙儿都觉得他挺好,是安分度日的孝顺儿子。只是不愿意成亲,这事一直是他娘亲的一块心病。
他见到葛大夫时,有些吃惊,他娘亲从未见过葛大夫,平常儿子也没啥朋友,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前来拜访,也觉讶异不已。
哑十一连忙把葛大夫带到附近自家的甘蔗地里,甘蔗长势茂盛,杆子比人还高出许多。由于人手不够,十一一人还未将甘蔗砍完,此时此处竟成了最好的隐蔽场所。
把葛大夫拉入甘蔗地后,十一悄声问道:“您怎么来啦?”
“我有个事儿想问你……”葛大夫有点吱吱呜呜。
“什么?”十一问道。
“最近有人上你这儿来买过毒物吗?”说到“毒物”两字时,葛大夫的声音更小了。
“有!”十一一点也不隐晦。
“是竹叶青毒?”葛大夫继续问道。
“好几种毒都有人要,而且出的皆是高价。”十一说道,接着问:“是不是城里头出事了?”
葛大夫点点头,担心地说:“前几日一名怯薛中毒了,我瞧着认定是竹叶青毒,料想着十有八九是从你这里流出去的……”
“怯薛?”十一问,他从没听过这称谓。
“有点相当于前朝的御林军……”葛大夫解释,“可能也不一样,但是是要紧人物,你可得当心啦!”
“哦。”十一低头踢了踢脚边的杂草,若有所思。
“你还卖给人家一些什么毒物?”葛大夫问道。
“另外就是鼻蛇的毒,是萃取浓缩的,沾到一丁点儿,皮肤就会发黑,腐烂。还有蕈毒,那个是放饭菜里头的。”他仔细说完。
葛大夫道:“买家到底什么来头,你清楚吗?”
“咱们这行的规矩,不问底细的。不知道他什么来头,但出手挺大方,给了三块金铤,一样毒物一块。”十一说道。
“若是那怯薛再出事儿,你可得去乡下避避风。”葛大夫提醒道。
“知道了。”十一回答道。
葛大夫又问:“之前不是说已经没人知道你干这个啦?这回生意是谁牵的线?”
“这回我也不清楚,那人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从什么门道知道我这里出售毒物的。”十一说道。
“那你知道以前司珍局的那个小蔡最近在哪儿?”葛大夫问。
“你是说那个蔡内监?”十一回忆了一下说,“前些年听说他住在临川府的金钗袋巷,在帮着珠宝巷的那些掌柜制作些钗环,近来我都不怎么进城,自然也没打听过,他怎么啦?”
“那日,我去给被袭击的怯薛瞧伤治疗,涂抹了毒药的那支银针极纤细,倒像是出自他的手。”葛大夫说道。
十一表示不完全赞同,摸了摸胡须说:“蔡内监拉丝确实有些本事,但是他拉的金属丝主要用来制作金银首饰的。若说做银针,还要能内藏毒药的那种,就是针里头还有细管,他是不擅长的。这种东西应该出自云娘的手才对?”
说起云娘,葛大夫不禁一愣,说道:“她不是……不是……早被太皇太后私下处置了?”
“是啊!”十一也想起来,早年前朝宫廷的一桩旧事,云娘被毒死后,装入麻袋,置入石块,黑夜里被太监们直接抛入了罗刹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