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冰月阁楼的花窗外,秋雨悄然无声地飘落着,宛若无数蚕宝宝吐出的银丝,密密地斜织着,将凄凉幽怨布满天空;又仿佛挂了一道晶莹的珠帘,把梦想与现实隔开。她家后院的水池子里,锦鲤们在点点秋雨冰冷地击打下,乖乖地听话了,再不翻腾跳跃出水面。
细雨下了一小会儿就停了,大姑招呼冰月一块儿去她舅母家。
冰月有些疑惑,悄悄问母亲李娘子:“娘,大姑不是跟舅母闹翻了吗?怎么又要去找她?”
李娘子摆弄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针线,低声告诉冰月道:“之前你大姑说,你舅母想法子巴结吴家门房,是盘算着要把若兮嫁入吴家……”
“嗯——?”冰月点点头,“舅母又改主意了?”
“哪轮的到她改主意啊!”李娘子低头继续缝补一件褐衣,低声喃喃说道,“不过是死心罢了!”
“什么意思?”冰月不解地问道。
“那家门房婆子明确告诉你舅母,吴家大少爷定了赵家姑娘。过了中元节,吴家就要下聘礼了。你舅母不过是一厢情愿地胡思乱想罢了,痴人做梦!”母亲李娘子这般诉说着,似乎自己心里也平衡了许多,痛快不少。
“那大姑又去找舅母干嘛?”冰月说着,低头帮母亲穿针。
“你舅母死心了,你大姑便觉得自己的事有戏了呗……”李娘子说着,叹了口气。
冰月轻声嘟囔道:“都是痴人做梦!”
大姑收拾停当,冰月便陪着大姑,和韩福家的一块儿,三人一同来到舅母家。她舅母家住在皮市巷旁,三进的院落,过去舅舅为官时觉得家中太过拥挤;如今家里没了仆役,反倒显得空荡荡的,落寞冷清了。
进了大门,石桌上摆着大个儿梅树盆景,便见舅舅在挂鸟笼,刚才下了点小雨,他把鸟笼都收入了屋内;这会儿天晴了,他又将鸟笼一个个挂到天井里。舅舅对着鸟笼吹着口哨,几只画眉婉转动人地鸣叫着,回应他。
冰月的舅母张娘子将她们迎入里屋,冰月去阁楼找若兮,她与若兮同岁,若兮仅比她小三天,就得叫她姐姐。
若兮见冰月来了,高兴道:“姐,你很久没来看我啦!”然后望了望冰月身后,并未见素雪的身影,有些失望道:“素雪呢?她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她在睡午觉,我就没叫醒她。怎么?不喜欢我,喜欢见素雪?”冰月假装不高兴道。
若兮扭了扭身姿,撒娇说:“哪有?我只希望你们俩一块来,那样我这儿才更热闹些。”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带上素雪。”冰月承诺道。接着问:“你最近在忙啥?”
若兮挽着冰月的胳膊,携冰月一起在她床沿坐下,说道:“学着纺棉。姐,你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买不起锦缎丝绸;冬日里头穿麻布衣裳又嫌生硬,还是棉布好,既柔软,又保暖。只是直接从外头买,太费银子,我母亲这边的亲戚从越州乡下带了点棉条来给咱家,就学着自己纺线织布喽!”
“要织布机的吧?你家又没有!”冰月说,觉得若兮的想法是好的,可操作起来有难度,首先要配齐纺纱和织布的机械吧。
若兮说:“我娘认识枝头巷的刘婆子,她家有机械,跟她讲好了,就去她家纺线织布,给她一些机械折旧的费用,不贵的。比从外头直接买棉布要划算许多。”
“是吗?……”被若兮说的,冰月有些心动。她家的冬衣现在皆还没着落呢!
“姐,你要不要也去学点纺线织布技术?最近可流行了!”若兮问,“或者,这会儿我就带你去刘婆子那里瞧瞧?反正咱们待在家里也无事!”
“远吗?方便吗?你娘会同意吗?”冰月犹豫道。
若兮苦笑了一下,说:“我娘最近一个劲地催促着我学这门技术,想着我这辈子也当不成大户人家的娘子了。将来嫁入小门小户的,若不会纺线织布,可如何为家人准备衣裳?”
“是哦……”冰月垂头伤感道,“以前学啥弹琴、插花、点茶、挂画的,都有啥用?还不如学织布裁衣来的实用!”
“嗯……”若兮有些酸溜溜地抬眼望了望冰月,说道:“不过,姐,你学弹琴之类的,不定还是有用的。听说刘家二公子马上要参加秋闱了,他若高中,你嫁过去依然是大户人家的主事大娘子。”
冰月凄冷地笑了笑,转换话题道:“我还是先跟你去刘婆子那里看看吧!”
若兮带着冰月离开家,一路往枝头巷走去,岳王路就在枝头巷旁不远处。若兮携着冰月出门其实是有私心的,快到枝头巷时,她拉着冰月往岳王路方向拐。冰月诧异地问道:“应该往这边走吧?你往那边,不走错了?”
“姐,咱们先去岳王路看看……”若兮低头建议道,脸颊略微红了红。
冰月不解地说:“岳王路上有啥?有什么好看的?”
“那边有卖时鲜花卉的,这季节正好卖菊花,我想去瞧瞧……”若兮紧紧挽住冰月的胳膊,恳求道。
“哎呀,咱们又买不起,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也白看!反正都用不着练习插花了!”冰月拒绝道。
若兮还是拽着冰月的胳膊,一定要往岳王路方向走,哀求道:“姐,就去转转嘛!饱饱眼福也行,不一定要花银子买的。”
“好吧,好吧……”冰月烦不过,也就答应了,两人一块儿往岳王路这边走,若兮满心欢喜,眉开眼笑。
搞得冰月更加不解了,疑惑地问道:“就看一下时鲜花卉,至于这般高兴吗?”
若兮笑而不答,蹦蹦跳跳地随冰月往岳王路走去。
岳王路两旁摆满地摊儿,有卖时鲜花卉的,有卖古玩瓷器的,还有卖书画典籍的……再往前走,路边两棵大树之间拉着一条麻绳,麻绳上悬挂满鸟笼,“布谷布谷”“叽叽喳喳”……传出各种动听的鸟鸣声,原来是卖鸟的。
前边有一堆男子在路旁围成一圈,皆低头兴奋地大喊着:“打——打——冲——”是在斗蛐蛐呢,因为是赌钱的,个个皆兴奋地大喊大叫,叫的脸红脖子粗,额头上青筋爆出。一局终了,赢家欣喜若狂;输家,懊恼地跺脚直蹦跶,暴跳如雷。
若兮在此驻足,冰月吃惊地拉她的襦裙,催促道:“快走,快走,站在这一大堆臭男人旁干嘛?”
若兮甩开冰月的手,说道:“我也想看看,斗蛐蛐不挺有意思的吗?”
“你疯啦?——”冰月低沉着声音吼道。
这时,刚刚那局的赢家,得意洋洋地捧着盛放他的“黑将军”的小竹管从人群中挤出来。若兮瞧见他,兴奋地叫道:“表哥——”
那男子一愣,怔怔地往这边望过来。冰月一见,这不就是那个在上城头巷打野呵,高空走绳索的“潘安”吗?还送了她一朵玫瑰花的……
的卢闻声,跑过来。若兮神情激动地望着他,冰月终于明白若兮为何一定要来岳王路了,原来是冲着“潘安”来的。
“表哥——”她叫的甜甜的,然后对冰月说:“这是我表哥张骏骑,小名‘的卢’,小时候你们见过的。”
“哦——”冰月想起来了,怪不得那天在上城头巷见到“的卢”时觉得这般眼熟,原来真是旧相识。
的卢也想起来了,笑着对冰月道:“原来是史家姑娘,怪不得觉得眼熟的很!”
接着问若兮:“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姑妈同意?”他说的姑妈就是若兮的母亲,冰月的舅母——张娘子。
若兮急忙解释说:“当然同意。我跟姐,是去枝头巷找刘婆子学织布,正好路过……”
“路过?”的卢自然知道若兮家住在皮市巷,从皮市巷往枝头巷走,不需要经过岳王路的,走岳王路反倒绕远路了。
若兮知道自己说岔了,便红着脸,低下了头。
冰月见她如此,心中早明白个八九分,就打圆场说:“其实我们是想来这边看看时鲜花卉的,若兮说想插花。”
“哦,买花要早晨来,这会儿花卉都有些蔫了。”的卢说道。
冰月急忙说:“哎,是的,我们没特意来买过花,不知道。下回一定得早晨来。”
“嗯嗯。”若兮也急忙点点头。
的卢说:“那既然来了,我带你们四处转转?你们姑娘家的,要出门一趟不容易。”
“好啊,好啊……”若兮兴奋地回应道,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冰月勉强道:“也行。”她其实更想去刘婆子那里学织布,那个更实用。但看若兮这副样子,若不依了她,她回去之后定然会发脾气的。算了,就这一回吧,当自己上当受骗了!冰月心里暗暗想着。
“表哥,你带我们去湖边转转吧!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在家里待着都快闷死了。”若兮恳求道。
“好!”的卢爽快地应道,于是带着若兮和冰月往湖边走去。
三人走着,秋高气爽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来到曲院风荷的波香亭时,大家都走累了,的卢建议在亭子里小憩片刻。三人坐在亭子里,和风吹来,荷香与酒香四处飘逸,原来旁边有家酒肆。还有一位歌姬在湖边弹唱,其音色香糯,飘飘渺渺,宛若从天界传来。只是唱词有点香艳,冰月觉得不适合她和若兮这类大家闺秀欣赏,可惜现如今家道中落,她们也不再金贵,还有啥不能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