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芳庭的铃铛,今日被麻姑指派去九耀山找香姑取些药丸。她在神机妙算堂没见着香姑,只是见着了清风和明月两个小道姑,取到药丸后急忙下山。铃铛本就不愿意爬山,来干这种跑腿的活,吃力还不讨好。一路上,她嘴里不停地抱怨嘟囔道:“衙役们来问话,都说不知香姑去向,跟她没联系。不过都是些谎话罢了,其实还不是经常跟香姑联络,还向买药丸呢!”
下山时,途径松林,一片静谧,唯有秋风吹动松枝时,传来呼呼的松涛声,气势磅礴。她心里纳闷:“今日汉月夫人咋没拉胡琴?以往经过此地,都能听得她拉胡琴……”
正如此想着,前边有一个身影匆匆闪过,墨绿的松林间一条桃红色的襦裙在她眼前晃过。那身影极熟悉,铃铛快步追上去,以松树为掩护,当那身影停下脚步时,她也悄悄地躲到松树背后,以防被发现。只见那桃红色的身影回过头来,四处张望,仿佛听到了些许动静。那女子这一回头,铃铛吓了一大跳,脸色瞬间煞白:“天呐!那不是红霞姑娘吗?……她……她……不是……已经死了……”
铃铛躲在松树后边,转念一想:“此处经常有鬼出没,汉月夫人便是鬼魂,喜欢在此地拉胡琴;这会儿见着的红霞姑娘,应该也是鬼魂吧?”想到此,她瑟瑟发抖,心里更加怨恨麻姑,恨麻姑不该指派这种活给她干!
“但如若是鬼魂,应该没有影子。”铃铛想到,满芳庭厨房里帮忙打杂的老婆子们,聊鬼魂时说过这样的话。她便又壮着胆子,从松树树干旁探出脑袋,去瞧红霞的“鬼魂”。树荫错落间,红霞姑娘的影子也跟着她,在地面快速移动。“怎么?难道她真没死?这根本不是‘鬼魂’?”铃铛赶紧悄然追逐红霞。
在九耀山里追了大约半柱香工夫,铃铛觉得自己已经跑到凤凰山后山了,红霞终于在一个洞穴外停下脚步,她又谨慎地朝后边四处探望,确定无人跟踪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进入洞穴。
“真的是红霞姑娘!”铃铛服侍她几年,对她的姿态举止极熟悉,不会看错的。
铃铛不敢追入洞穴去一探究竟,她悄悄地折返,爬下山。左思量,右思量,觉着此事不能让麻姑知道,可她憋在心里会难受。最后,她决定去衙门找那天问她话的衙役,跟他们讲讲应该可以。
此刻,黑雄和猪头几人,正一块儿从吴山后山下来,准备回衙门。铃铛就躲在衙门外街巷的拐角处,等候他们。见到黑雄时,铃铛急忙跑去,招呼道:“官爷,您还记得我吗?满芳庭的丫头……”
黑雄立马想起来了,那天他们一块去满芳庭查案子,问话。这女孩是死者红霞的贴身丫鬟,提供了许多信息给他们。黑雄说道:“记得,你就是红霞的丫头,叫铃铛,对吗?”
铃铛很激动,居然有官爷记得她的名字,连忙点头。
“你有什么事吗?”黑雄问道,他觉得这丫头是专门到衙门门口来候他们的,定然发生了什么事儿。
铃铛压低嗓音,轻轻说道:“我今日在山上看到红霞姑娘了……”
“什么?——”四人异口同声,皆很吃惊。
“她不是死了吗?你肯定看错了!”猪头急忙否定掉。
铃铛摇摇头,笃定地说:“她没死,我看到的肯定是我们姑娘。”
黑雄说:“咱们别在这儿说,先找个地方坐坐。”正好旁边的牌楼旁有个“浮铺”——流动茶摊,黑雄带另外几人加上铃铛一块儿去浮铺边上坐下,叫了五杯野菊花茶。
黑雄对铃铛道:“你慢慢说,你在哪里瞧见红霞的。”
铃铛于是把今日上九耀山,帮麻姑办事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香姑的名字,怕衙役们因香姑去满芳庭找麻姑问话,反倒给自己找不自在。另外,照原样,全仔仔细细地对黑雄他们讲了一遍。
铃铛说完,喝了茶,黑雄给了她几个铜板作为赏钱,她有些意外,不过开心地收下了。黑雄关照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先别对其他人讲。待我们几个前去查探。”
“是,大人,奴家明白。”铃铛应声,然后起身回满芳庭。
铃铛走后,猪头狐疑道:“她没死?这怎么可能呢?如果她没死,咱们从山上抬下来的那具尸体是谁的?”
“是啊,如何解释那具尸体呢?”麻雀也同样疑惑。
黑雄不紧不慢地说:“如若红霞没死,那就可以解释,凶手为何一定要把那具尸体的脸烤焦。”
“你是说,是红霞杀了别人,故意让人觉得死者是她自己?”土狗顺着黑雄的话,问道。
“干嘛呢?搞得这么别扭……”猪头说道。
“对噢,何必搞这么复杂?”麻雀也嘟囔道。
“也许另有隐情,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黑雄说。
猪头接着问:“那黑哥,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咱们去刚才那丫头说的,凤凰山后山山洞查探?”
黑雄的指尖在茶摊的桌面不停地上下弹跳,思量了一会儿之后,他摇头道:“还是把消息透给王大人吧!咱们没必要这么拼,又没刀剑防身,万一……”
“嗯嗯。”其他几人皆附议。
曲院风荷里,微风拂过大大小小的翡翠玉盘,刚下过雨,荷叶上滚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宛若珍珠滚落于玉盘之上。旁边还有精致小巧的莲蓬,嫩嫩的,绿绿的,清雅可人。亭子里,三人听罢一曲,若兮只要望着的卢就觉得开心,的卢看到冰月也觉舒心。唯有冰月,细细欣赏了曲子,却觉忧心恼人。绕梁天乐裹挟着最人间的烟火气,不知是谁嘲弄了谁?“朱栏牵梦入幽径,波润青盘花馥浓。”幽径何在?真正的幽径也不需要“花馥浓”这样的脂粉气,不过皆是别人的玩物罢了!
冰月正生气地想着,穿梭于荷花、荷叶之中的九曲桥上,一个特别的身影渐渐向他们走来。手上、脸上皆有刺字,四十来岁,瘦瘦高高的个儿。他走近亭子时,冰月看清他额头上的刺字时,不免大吃一惊。“免斩”二字,这个“免”似乎多了一点,很像“兔”字。她忽然张大了嘴巴,差点惊呼起来,这人……
冰月记起来了,她很小的时候见过他,瘦瘦高高的个儿,当时就因为瞧着他额头的刺字“免斩”二字,将其看成了“兔斩”,让她对他印象深刻。那时她刚刚学着认字,元宵节喜欢玩兔子灯笼,爹爹史瑾卿便趁机教会了她认得了“兔”字。
就在元宵佳节那天,这个脸上刺着“兔”字的奇特的人来过她家,第二日她爹爹便莫名其妙地过世了。当时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后来大了,听家里的仆人隐秘地谈起此事,都说她爹爹是被人毒死的……而出事的前一天,确有一陌生人来家里,仆役们说不出这人的名字,爹爹的死因便被层层迷雾包裹,案子被搁置,再无人问津。
可今天,在这“千层翠盖万红妆”的妩媚荷花间,脉脉的湖水上,她再次见到了他……
那人走得很匆忙,冰月快步追了上去。的卢和若兮不解地在背后喊她,皆追她追出了凉亭,若兮在背后叫冰月:“姐——,你去哪儿?”
“有点事儿,别管我,我马上回来!”冰月头也没回地追着那个瘦瘦高高个儿,在荷叶丛中奔跑,离那人越来越近。
忽然,那人停下脚步,猛然回头,转身,脸部肌肉僵硬地一抖,声音生硬地问道:“姑娘,你有何事?”
冰月也即刻停下脚步。的卢站在冰月身后不远处,悄悄地保护她,他关注着陌生男子的一举一动。
更近距离的观察、审视、辨析,那个特别的“刺青”,那张脸……凭借童年记忆,冰月确定就是此人,没错!
她抬头,狠狠地瞪着眼前之人,声音阴冷地说道:“史——瑾——卿——”一字一顿,字字如刀,来讨血债的。
那人身体一颤,眼中划过一丝惶恐……可立马又恢复了平静。
“姑娘是……?”那人问道。
冰月并未回答问题,而是继续狠狠地瞪着眼前之人,问道:“我要知道……”
那人明白她的意思,她要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冰月很清楚眼前这个脸上刺字的人,不过是最后操刀的刽子手罢了。
只见那人仰天一笑,随后说道:“鄞州祖坟,去问你入土的族人,你的叔公——史大人……”
“你是谁?——”冰月声音如尖锐的刺刀般,呼啸着拔出鞘。
“在下‘哑十一’!”哑十一向冰月拱手行礼,恭敬异常。
冰月望着哑十一,她嘴角微翘,寒意十足地笑了,轻轻说道:“再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日子了!”此刻她眼中已不见了娇媚清丽的风荷;漫天吹卷起鹅毛大雪,苍天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冷风若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唯剑戟、杀气方能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