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荒凉,秋窗寂寂,雨雨风风,凄凄切切。一般伤春悲秋的总是女子,可寄居于五云山的刘山甫此时望着窗外飘零的风雨,也不禁伤感起来。
那位自己寻上门,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子名叫“云彩”。她见刘山甫连着好几日都精神不振,长吁短叹的,以为他身体虚弱,便熬了些黄芪给刘山甫补气。此刻正端着碗盏立于刘山甫身后,宽慰道:“相公何必如此多愁善感?还是快些将汤药喝了,补补身子!”
云彩身穿丁香紫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襦裙,考究精致,日日描眉画眼,两只小脚缠的只能如小猫儿一般踮着走路,来去皆悄无声息。刘山甫闻言,又被她吓一跳。转过头来,略带忧伤的脸庞上露着点愠怒,用责怪的语气回道:“不用,你端走!”
云彩知道刘山甫不待见她,只能暗自抹泪。她偷偷地躲起来哭泣时,刘山甫神情郁闷地走过去,问道:“为何哭啊?”终于等到相公的关心慰问了。云彩抬头,眼眶红红的,娇滴滴且委屈地说道:“奴家知道相公不待见我,可奴家就是想跟着相公。”
“为何?”刘山甫困惑至极,喃喃叹息道:“我有哪点值得你追随的?既无功名,也无靠山,谈不上相貌好,更不体贴人……”他似乎把自己看得很透彻。
云彩哭泣间,眼神突然晃悠了一下,似乎在避开什么,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担心被刘山甫识破了。
其实刘山甫也不是过于蠢笨之人,云彩为何如此死心塌地地要追随他,他分析多日,最后猜到只一种可能性,就是:想知道那颗“蜘蛛珠”的下落。她也许是贼人派来的……
一日午膳,云彩拿自家的银钱给他准备了一小坛金华酒,并一盘烧鸡,一盘猪头肉。
刘山甫假装不胜酒力,一喝便醉,迷迷糊糊间开始胡言乱语,胡乱呼喊,胡乱哭泣,还絮絮叨叨说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云彩急忙扶他去床上休息。坐于床沿时,刘山甫颠三倒四杂乱地说道:“珠子……哈哈……珠子……柴房……贼人……松枝下……”然后倒头,便呼呼酣睡过去。
他假装睡着后,就听到云彩立马起身走出了屋子,她轻轻掩上门。刘山甫悄悄起身,开了一条门缝,透过门缝观察云彩去干嘛。
只见云彩走到屋子外头后,吹了一声口哨,山上立即下来三个彪形大汉,皆背着锄头铁镐等工具,仿佛已待命多时。云彩指了指柴房,几人一块儿进了柴房,随后传来铁镐翻土刨土的声响。
“确实如此!”刘山甫认证了自己的判断力。之前,云彩还每日投怀送抱,送药又兼送关怀的,极力讨好他,弄得他还真有点晕头转向了,真以为天下竟有此等痴情的女子,让他刘山甫给撞大运般地碰上了。他想:难道是冰月太没眼光,她嫌我死读书,嫌弃我懦弱?其他的女人见到我都要扑上来?当时自我感觉过于良好,有些膨胀了,的确飘飘然起来。
而如今瞧来,都事出有因,云彩不过是个心怀鬼胎的贼女子!
他以为云彩带着三个贼人,挖到蜘蛛珠后便会溜之大吉,再不会待在他这破草棚里吃苦头。没想到,挖走蜘蛛珠后,三个彪形大汉失踪了,但云彩依旧粘着他,如往昔般体贴入微,这让他更加惶惑,不知如何是好!
“她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又开始新一轮的探究。
云彩确实是个让他刘山甫捉摸不透的女子。初九那日,她一早便起床,然后悄悄一人赶山路。刘山甫一路尾随追踪她,可是追到凤凰山一带,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刘山甫再往前走,来到九耀山,听到汉月夫人在拉胡琴,却怎么也寻不见云彩的身影。
之后,他一脸茫然地回到了五云山的住处。
云彩第二日日中才回到草棚。刘山甫问她昨日去哪儿了?她说家中老母病了,便回家探望。刘山甫再问她,家里母亲居住于何处?她说,就住在凤凰山上。
一切似乎都能对上,一切似乎都说的通,可刘山甫觉得说得通的同时,却是皆不通!云彩的出现本就很奇特,她让人取走蜘蛛珠,更说明她即使不跟贼人是一伙的,也是了解贼人行踪之人,她的突然消失又突然再次出现,都表明她向他隐瞒了许多事情。
刘山甫是个自私之人,他内心既希望云彩留在草棚里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但又不愿让云彩诡异的行踪扰乱他复习功课的心。秋闱是第一位的,可现在……他无法静心复习,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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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娘子的指点之下,刘家老妈子适时地将二公子在五云山养了一位小娘的事儿透给了刘家老太太。刘老太太近些年来经历了家国巨变,可谓饱经风霜,再经不起一丁点风吹草动了。听说自己正准备参加秋闱的二儿子居然在外头假装复习,养了个风尘女子,差点吐血。闻到风声后,立马病倒了。
刘山甫的哥哥,急忙派了个仆役,去山里寻回刘山甫。
刘山甫跪于母亲床前时,刘老太太气呼呼的,扭头不正眼瞧他,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刘山甫只得跪地认错,低声忏悔道:“娘,儿子知道错了,您就原谅儿子吧!”
刘老太太在床上沉默许久,终于咳嗽了两声,气息微弱道:“你还是赶紧把史家姑娘娶过门!这是你爹爹的心意,别违拗他的在天之灵……”
刘山甫闻言,一脸的不情愿,也不吱声,仅静静地低头跪着。
刘老太太疑惑地问道:“为何?你为何如此不待见史家姑娘?你们可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
刘山甫还是跪着不吱声。
他大嫂在旁端着汤药,帮腔说道:“婆母,史家姑娘跟咱二弟其实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刘老太太突然来劲了,翻过身来,眼珠瞪得大大的,厉声问大儿媳妇。
刘山甫的大嫂其实也有私心的,她想让自家堂妹嫁给刘山甫,那样的话,将来妯娌间的关系会好处些。而且她知道刘山甫用功,不定就考中科举了,那她堂妹也可跟着沾点光。所以,她先得想法子把史家姑娘给排除掉。
刘山甫的大嫂见婆婆询问,用手绢掩了掩嘴唇,有些忸怩地吱吱呜呜道:“婆母,恐怕也不太好说……”
“你尽管说!”刘老太太声音低沉而有力地命令道。她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桩原本看似圆满的婚事,变得如此波折多难。
“我……我……就最近有点耳闻,也是道听途说……听说这史家大姑娘……三日两头往外头跑……有一日还让人瞧见她在城头巷跟个耍猴的,哦,不对,是打野呵走绳索的,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哎,也不知真假……”刘山甫的大嫂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地说着。
刘老太太听得一惊一乍的,这还了得?史家姑娘不是名门闺秀,千金小姐吗?怎么在城头巷跟耍猴的都好上啦?
“你从哪儿听来的?都是真的?”刘老太太索性一骨碌在床上坐起身,她眉头紧锁,为何那位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准儿媳是如此不堪之人?她有些不能接受!
刘山甫的大嫂急忙安慰婆婆道:“我也就耳朵里头随便吹到了点风,不知真假,婆母您别太在意,也许都是外人故意编造些谣言,诋毁未来的弟妹的呢?”
“地儿都说的这般清楚,不可能空穴来风……”刘老太太气愤道,“明日,我亲自去趟史家,问了便知!”
“她们会讲真话吗?做娘亲的总是包庇儿女的,况且这还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大事。婆母,依我看,您去了,也询问不出什么真话来!”大媳妇体贴地替刘老太太着想,宽慰道:“婆母,这几日您还是安心在家养病吧,别管这些啦!忒费心!”
“不行,明日我定然要去史家一趟!”见刘老太太铁了心了,大儿媳也无话可说。
刘山甫在一边,倒没想到大嫂会说这些话。他在心里思忖道:“真的?假的?冰月如此心高气傲之人,会看上一个打野呵的?”
刘家老妈子在老太太门外听到了风声,第二日一大早提着菜篮子去买菜时,碰到冰月的舅母张娘子,急忙扯着她的耳朵,“叽里咕噜”将昨晚刘家发生的事细细传了一遍。
张娘子听后,吓了一跳,问道:“真的?刘家太太今日会去史家‘兴师问罪’?”
“嗯,我昨晚在门外听的真切,今日一早老太太确实命二公子在写拜帖……”刘家老妈子笃定地回复道。
张娘子谢过刘家老妈子,连忙提着篮子,一路跌跌冲冲,跑去史家传消息。她跟李娘子在正屋里头秘密嘀咕一阵子之后,李娘子打开门,连忙扯着嗓门唤舒嬷嬷。舒嬷嬷正在厨房洗碗,闻声踉踉跄跄地赶来,以为谁跌了一跤,受伤了,要搀扶。
跑到正屋门口,仅见到李娘子脸色煞白,有些恐慌地吩咐道:“快去把冰月叫来,我有话问她!”
“大姑娘……大姑娘……”舒嬷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冰月一早便出门,见吴瀚文去了。
“她定然还在睡觉,你快叫醒她,说我有话问她!”李娘子向来以为冰月每日都睡懒觉,冰月也利用这点常常偷跑出去。这会儿谎言要穿帮啦!
舒嬷嬷见纸包不住火,只得低头小声说道:“大姑娘不在阁楼上……”
“那她在哪儿?”李娘子厉声问道,声音有点响亮。张娘子担心李娘子的吼声被家里其他人听见,急忙用手势喝止李娘子,然后将李娘子和舒嬷嬷一块儿拽进正屋,将门关得死死的。
进屋后,张娘子低声问舒嬷嬷:“冰月去哪儿了?”
舒嬷嬷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是不是去城头巷找那个打野呵的去了?”张娘子一脸恐慌地问道。李娘子已经瘫倒在床上。
舒嬷嬷还是摇摇头,她的脸色也变得极难看,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要为冰月小姐辩白几句。沉默片刻后,小声对李娘子说道:“大娘子,您应该体谅姑娘的难处……”
“什么意思?”张娘子替瘫坐于床上的李娘子问道。
“最近家里为何还有银两?为何还能买吃的?为何还能买纺车?……您想过没有?”舒嬷嬷说道。
对,这点太过现实了,对于冰月的母亲李娘子来讲,也太过残酷了。她何尝没有想过,为何最近家里多了两张嘴巴,还是一直有充足的食物可吃,还有纺车可以纺棉?这些东西都是天上平白无故地掉下来的吗?
她只是不愿深入地去想,不愿面对现实而已!其实她早就知道,她太好面子啦,她太天真啦……
张娘子闻言,也立马明白个大概了。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何应付即将登门的刘家太太,这门亲事难道真不要了吗?这可是家里唯一翻盘的机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