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赫派人去寻一直潜伏于丰乐楼的线人,让他过来回话。
苏赫之前以为,丰乐楼只是白莲教或杨镇龙余孽潜伏,交换信息之地。冰月提醒了他,那里还是临川府地界的销赃之所。无论丁洋是否会去丰乐楼销赃,他都要抛洒个“渔网”下去,瞧瞧这一兜能否打捞几个贼匪上来。
线人来报,昨天确实有人神神秘秘地来联络过,似乎想出手一颗夜明珠和一支金凤钗,寻找合适的买家。
线人回禀:“大人,那两件东西不像是从庆元府劫掠来的,因为丢失金凤钗的商贾早就去临川府衙门报过案了。”
苏赫问起王稻有其人,那线人立即回禀道:“大人,那厮最近很少在丰乐楼出现,不过小的知道,他就住在侯潮门外,罗刹江边。”苏赫又派部将去盯着王稻有,这边吩咐人暗暗查访想出手夜明珠和金凤钗的贼人。
王稻有跟香姑不但情投意合,还志同道合。实际上是对夫妻,仅是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生儿育女,简单搭伙过日子的那类。
两人在侯潮门外的住处有点特别,虽独立成院,但地面之上的部分却破破烂烂——三间漏雨的草棚。重点在于地下部分,院子里有两口井,一口有水,一口没水。没水的枯井可以踩着井边的凹坑,爬下去,直通地下室,下边有间很大的石砌库房,里面堆满各种物件。
香姑卖给冰月的纺线车和织布机原先也堆放在库房里,不知是从哪儿偷抢来销赃的。
枯井的直径挺大的,上边的轱辘正好装个大吊篮,转动轱辘,可以快捷地上下运输货物。
苏赫派去盯梢的人,后半夜回话说,王稻有今晚很忙碌,不停地在搬运货物。
“哪来的货物?”苏赫急忙问道。
盯梢的部将回话说:“是从一艘停靠于罗刹江边沙滩上的平底船上搬运来的货物。”
“现在还在搬运吗?”苏赫问道。
部将回话:“大人,那条船瞧着装得满满的,此刻定然还在卸载货物。”
苏赫连忙命哲布带人去罗刹江边搜查该货船,并逮捕船只上所有人员。哲布领命去了,大约天快大亮了才回。总共逮捕了十二人,除去王稻有,九个临时雇佣来卸货的脚夫,还有一个女人;剩下那人一时无法确认身份。
哲布找来庆元府的线人,前来辨认,此人是从丁洋的“鲨鱼群”里叛逃出来的,据说是之前的三当家,当初因为分赃不均,对大当家丁洋很有意见,便与“鲨鱼群”那伙贼匪分道扬镳,投奔了官府。
“是丁洋吗?”哲布领着线人,让线人从地牢上方的小孔望下去,辨认人犯。
借着十几盏油灯的光亮,那名线人激动地说道:“对,对,就是他,就是丁洋!没错!”
好了,终于逮住一个匪首了。苏赫轻轻舒了口气。
“先把丁洋交由元帅府看管起来,禀报圣上之后再做定夺!”苏赫下令道。
“是!”哲布领命又去干活了。
其实上次苏赫秘密回大都时,大汗命令他一旦逮捕海盗匪首,就立马就地处决。但如今时移世易,大汗下令秘密处决匪首之际,庆元府事件还未爆发,而今已出了大乱子。
苏赫觉得眼下若冒然把这个匪首给处决了,“鲨鱼群”定然群龙无首,会出更大的乱子。从庆元府事件看,“鲨鱼群”的贼匪少说也有上千人,一旦大乱,局面便不好控制。所以他决定还是先留着丁洋,再秘密上奏皇帝,听上头的决定。
哲布离开后,苏赫问部将道:“那个女人是谁?是丁洋的家眷吗?上次你们在墓地里没逮到的那个?”
部将回禀道:“大人,这女子说她不叫‘云娘’,不是丁洋的婆子,而是王稻有的婆子。”
“都先关起来!”一宿未眠,苏赫有些乏了,便转身回屋歇息。心里思虑着:从提举富宁库里抢来的那批金银该如何让太后一党给抢回去?
今日一早,舒嬷嬷取出昨晚冰月带回来的食盒里的小菜,加热了一下,摆上八仙桌后,众人惊叹。
母亲李娘子见到卤牛肉、卤鸭片、卤牛肚……吃惊地问道:“哪来的?”
冰月淡淡地回答:“秀娥小姐给的。昨日黄昏去向她道谢,她家正好准备了晚膳,要留我一块儿用膳,我说不吃了,她就让郑嬷嬷帮忙装了点进食盒,让我带回来!”
“秀娥小姐为人真好!”大姑韩家娘子夸赞道。随即举箸,夹了一块卤牛肉放嘴里,香喷喷地嚼起来。
素雪闻到香味馋的很,母亲李娘子说:“那就开动吧!”并邀了站在一旁伺候的舒嬷嬷和韩福家的,说道:“你俩也一同坐下来用膳!别干站着啦!”
舒嬷嬷和韩福家的礼让一回,冰月诚心邀请两人道:“两位嬷嬷别谦让了,都坐吧!如今家里这光景,瞧着咱们也算不上啥主子了,很多事情都依靠着你俩帮衬,你俩是咱们自家人,何必还客气呢?”
“是啊,坐吧,一块儿用膳!”韩家大娘子也真诚地邀请两位嬷嬷落座。
舒嬷嬷和韩福家的皆很感动,便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一块儿享用苏赫给的小菜。
冰月家里众人好久没沾荤腥了,这顿饭,虽然是早餐,可吃的是大餐。众人明着客气,筷子全动得极迅捷,转眼工夫,盘子皆见底了。
吃完后,韩家娘子取出别于腰间的手绢,抹了抹嘴唇,心满意足地感慨道:“哎,多久没尝这些滋味了……眼下回忆着,过去可真是生在了蜜缸里,当时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素雪有些可怜,自她懂事之后,家里基本没过过啥好日子,每况愈下。她因缺乏营养,身子弱,还得了慢性病,要长期服药。今日,一些肉食下去,冰月瞧着,素雪也容光焕发起来。
用完早餐,起初李娘子因菜式丰富,还挺欢喜的;后来想到要交丁税,便立即又愁容满面。韩家娘子见嫂子如此,她也帮衬不上什么,便郑重告辞道:“嫂子,这些日子叨扰了!前日去吴家得了信儿,说是我家相公很快会被释放出来,我想着今日便搭船回嵊州去。”
终于要走了!李娘子、冰月、舒嬷嬷闻言,心里都不知道有多高兴,可面上李娘子依然挽留道:“大姑,你急啥,再小住几日,慢慢收拾收拾行李,再回去也不迟!”
韩家娘子此刻归心似箭,苦笑了一下,说道:“嫂子,咱们现在穷了,哪有啥行李需要收拾的?我跟韩福家的今日辰时便要离开,船只前日回来时已经说定搭乘的价钱了,就在五柳巷外的中河里登船。”
“哦,你前日便跟船家谈妥了!……那也不好留你们啦!”李娘子闻言,心里有些生气。暗暗地埋怨道:你早打算要走了,还瞒的咱们密不透风,又一块儿去寺庙参加法会、吃素斋,今日一早还蹭了一顿好的。
韩家娘子走后,郑嬷嬷又随马车来接冰月,说是秀娥小姐今日想学琴,邀冰月快点过去。
母亲李娘子想着,吃人的嘴短,便赶紧打发冰月跟着郑嬷嬷坐马车去。素雪和舒嬷嬷、李娘子在家继续织布。
马车上,冰月将那件深灰色布斗篷仔细叠好了,郑重地还与郑嬷嬷。郑嬷嬷谦让道:“姑娘留着给家里的婆子穿吧,不用还奴家了!”听闻郑嬷嬷如此说,冰月的脸都羞红了,啥时候她这个千金小姐需要一位仆役的施舍了?郑嬷嬷见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收下斗篷,连连谢罪。
马车一路颠簸,又七拐八弯地来到苏赫的僻静住处。
走进小偏厅,冰月见苏赫惬意地靠在一把躺椅上,那躺椅跟她家的款式一样,不过是簇新的,她认得不是她家库房那把。
苏赫微睁了眼帘,见冰月这几日连着见他,穿的都是同一套衣裳,头上发髻倒是精心梳理的,但就插了一支乌木的粗糙簪子,略有些不满。
冰月瞧着苏赫这副舒坦的模样,完全没了昨晚的焦躁不安,心里料想,那贼匪可能已经被逮住了,心略略宽了些,不用再刻意讨好他。
“你咋每日都穿这套衣裳?来见我,心里有这般不乐意?”苏赫冷冷地问道。
冰月斜睨了他一眼,然后调侃道:“大人,今日有闲工夫关心我的衣裳了,那说明贼匪已经落网,恭喜大人啊!”说完,顺便道了个万福。
苏赫微微笑道:“就你刁钻!”
此时,正好郑嬷嬷端来两碗茶,给冰月的是碗野菊花茶。冰月谦让道:“是否应该换一换?大人火大,嫌我的衣裳不好看呐!”
郑嬷嬷连忙接口奉承道:“姑娘穿啥都好看,姑娘长得这般俊俏,根本不需要刻意打扮!”
“听见没?——”冰月故意说给苏赫听。
苏赫摆了摆说,示意郑嬷嬷下去,郑嬷嬷拿着茶盘恭敬地退下了。
他狡黠地望了她一眼,躺在躺椅上,慢悠悠说道:“说你脸皮厚,你还真名副其实,一点不谦虚!”
冰月笑道:“谦虚不是君子的事儿吗?我只属于女子小人之流,算不得君子!所以,不需要!”
苏赫听完,呵呵笑了。
“大人,匪首真的已经捉到了?”冰月转换话题,认真地问道。
“嗯。”苏赫轻微地点了点头。
“在哪儿捉到的?丰乐楼?”冰月很好奇,想继续打探一下。
“罗刹江边。”苏赫简短说道。
“江边?他没去丰乐楼?”冰月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苏赫这回逮到贼匪是她的功劳呢,原本准备趁机要他点赏银的,可惜是在江边捉住的。
“他找王稻有销赃,正好在江边卸货,被抓住了!”苏赫补充道。
冰月一听,急忙邀功道:“那是我向大人提供的线索啊!大人得给我一点赏钱!”
苏赫不屑地眯上了眼,轻轻说道:“你心里除了银子,除了赏钱,就没其他的了?”
“还需要啥?”冰月一脸茫然地问道。
苏赫睁大眼睛,端做起身,认真地审视她,说道:“你就这般势利?你又不是商贾!”
“势利?”冰月诧异道,“大人,您误会啦,我要银钱只是为了活下去,跟势不势利没关系!”
“我之前给你的一盒银子花完了?”苏赫问道。
冰月为难地说:“大人,您知道的,咱家没男丁,可巷长说仍然要交丁税,而且要补交之前落下的。您赏的那盒银子,也许还不够交丁税的!”
苏赫拍拍脑门,忽然想起来了,说道:“哦,对。丞相新颁布的课税政策,要严查漏籍户,他们想趁机捞一把,多剥百姓几层皮……你家属于民户,自然要交丁税的。”
“可我家没男丁,原本就没收入来源,我娘这几年都靠典当物品,勉强养活全家。再交丁税,我家便维持不下去了!大人,请您替我们想想办法!”冰月恳求道,她确实急需这方面的帮助。
苏赫叹了口气说:“办法是有的,而且极简单,只是恐怕你家人皆不会同意。”
“什么办法?您说说看!”冰月一听有办法,便更着急了,催着苏赫快点说。
“最简单的方法是:入我籍下,成为我的家奴,就不必交任何课税了。我属于怯薛歹……”苏赫说话时,望着冰月的眼睛,他需要留心观察她的反应。
冰月一听,急忙否决道:“这个定然行不通的!我家族是前朝的官宦世家,名门望族,哪里可以成为你的家奴?若真成了你的家奴,我娘非上吊不可!”
苏赫轻笑道:“所以我说你家人是不会同意的。”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冰月懊恼地追问道,“比如,咱家可以跟我舅舅家合并吗?算一户人家交丁税,但是依然分开居住。”
“恐怕不行吧!每户人家都要把家庭成员,奴婢信息,财产状况写好后,张贴于自家门口。你要分于两处居住,但算作一户人家交税,巷长会同意吗?”苏赫清楚太后一党爱盘剥百姓银钱,胜于爱护自己的性命,怎会轻易放过任何一家民户?
“大人,……还请您帮帮我家里!”冰月左思右想,似乎皆是死路,只能跪下乞求苏赫。
苏赫说:“我能做的就是资助你一些银两……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可您是大人,有官职在身,属于特权阶层!”冰月强调苏赫地位的不一般。
苏赫哀叹道:“天上的神仙也分三六九等的,我的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