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胡同尽端小院门口,容若和松儿翻身下马,门房见了正要大声通报,容若却摇手制止,微笑轻声道,“别吵了她们,我自己进去。”说罢让松儿牵了马,自己却蹑手蹑脚的走进二门,打算给沈宛一个惊喜。进了内院,但见满地银霜,寂然无声,正房里亮着几点灯火,透出融融暖光来。刚迈步上了台阶,却见沈宛的贴身丫鬟枝儿,一撩门帘走了出来,抬眼看见容若,不及行礼,回身脆生生叫道,“沈姑娘,大爷来了。”
容若正嗔她多话,沈宛却三步两步出了房门,见果是容若,真个是惊喜万分。容若见沈宛聘聘婷婷立在门前,笑道,“本想给你个惊喜,不想枝儿这丫头倒是嘴快。”遂携了沈宛的手进了东书房。沈宛问,“这么晚了,黑黢黢的,怎么也没叫人说一声儿。”话虽如此,脸上却带着一团喜气,遮掩不住。灯下细瞧容若,但见他身上帽子上,尚带着片片雪花,脸色白里透红,眉眼清俊疏朗,一身雪天装束,更显得丰神绝世,心里不由得又怜又爱,忙叫枝儿速去泡杯热茶来,给大爷暖身,又动手给他卸去披风帽子,脱去外褂。
容若路上受了寒,乍一脱了外衣,忍不住咳嗽起来,沈宛忙上前摸摸容若的手,觉得冰凉,皱眉道,“手这么冷,不要着了凉。何苦冲风冒雪的过来,摔着了可不是玩的。”容若笑一笑,调侃道,“怎么,我这不速之客,今儿好容易来了,反觉多余似的,倒惹得宛卿抱怨个不了。”沈宛望着容若柔婉一笑,脸微微一红,也不答言。枝儿过来请示,沈宛吩咐叫厨房备几样酒菜来。
这小院前后三进院子,一共二十多间房子,住了沈宛主仆十几人,倒也绰绰有余。正房朝南五间,中间乃是起坐大厅,西侧两间做了卧房,东侧两间分别作了书房和梳妆室。书房门首上,挂着一块小匾,上书翠筱轩,苍秀遒劲,乃是容若亲手所写。东书房是二人吟诗作画,弹琴弄箫之处,收拾的清雅绝尘,精致脱俗。靠东墙设了个大大的紫檀书案,墙边立着几个紫檀书橱,沿窗花梨条案上,置一张铭文古琴。但见诗书充栋,翰墨连楹,画图四壁,琴剑满牀,几案上笔墨精良,窗牖间笺真纸贵,无一痕钗粉之气,尽皆君子之风。
容若倚坐在书案边的明式圈椅上,手中挚着热茶,向沈宛细细询问道:这几天头晕可好些了,屋里冷不冷,饭菜可合胃口?若觉得不好,再换个江南厨子也罢。那几个新挑来的仆妇可还中用?沈宛一一作答,忍不住又笑道,“男人家何必细心如此,此等小事,我自会料理清楚,不劳夫君费心。”
容若笑一笑,“非是我喜欢琐碎,你前番生病,受了多少罪,皆因我疏忽大意所致,是以今日不得不多加小心。”言罢,抬眼见东墙角花盆架上,一株嫣红色的梅花疏影横斜,开得正旺,遂放下茶盅,起身去看。这梅花自古得文人雅士赏识,阶前庭中,俱少不了它的身影。奈何京师气候寒冷,却只能养在花盆里观赏。
正巧年前有朋友送来一株红梅,容若见其姿态甚好,含苞欲放,透着一股喜气,便叫松儿送来给沈宛解闷。沈宛思念家乡,着实爱惜这株梅花。所幸如今已然盛开,那一种绝世芳华,不染尘俗的风骨,动人心魄,可怜可叹。
二人近前细细赏玩品评一番,容若又问起,这几天都做些什么,可有新作?沈宛忙从书案上拿来几张诗笺,微笑递过来,“这几天闷得无聊,作的冬日咏梅两首,请君品评。”容若遂一手轻揽沈宛,一手执着诗笺,默默看去,微笑道,“词语自是清新婉约,堪称闺中佳作,只是。。。。。”说到此处,容若故意摇头蹙眉,卖个关子,停下不语。
沈宛不知是计,睁大眼追问道,“只是什么?有何不妥,但说无妨。”容若见沈宛一张娇俏脸儿上,满是急切,忍笑缓缓道,“细观这两首诗,怎么像吃了江南五月的青梅,尽有些含酸带涩,有几分闺房之怨?”沈宛始知被哄,嫣然一笑,轻推容若一把,娇嗔道,“我当是什么!何尝有什么闺怨,尽将这些无端的话来取笑我。”说罢,趁容若不防,将诗笺一把抢回,容若忙又起身笑着追讨。
二人说说笑笑之间,枝儿带着小丫头,托着六碟南方细酒菜,两碟细蒸食,一壶菊花酒进来。沈宛命枝儿调排桌椅,安放碗箸,二人浅斟细酌,边吃边谈。那菊花酒乃是沈宛去岁自酿,此刻方拿出来尝新。枝儿将酒缓缓倾在玉色酒盏中,沈宛亲奉与容若。那酒呈金黄色,极是清澈,醇香扑鼻,容若方浅尝几口,便赞道,“这酒味道甘醇,清心爽口,堪称私家秘藏,快告诉我是如何酿造的,我也好效仿一番。”
沈宛玩笑道,“此为江南秘造,岂能随意透露。且尝尝这小菜如何?”容若便吃了几箸,也觉十分可口。沈宛心里欢喜,调侃道,“大爷如此喜欢江南口味,何不搬去江南长住,一来天天有此口福,二来也免我思乡之苦。”容若道,“如何不想?梁汾兄也一直游说我隐居江南,逍遥山水,只是身不由已。说起来,人之一生,心愿何其多,岂能尽如人意。”沈宛听罢,看了容若一眼,默默不语。
屋里炉火烧得正旺,容若觉得浑身躁热,头上也渗出点点汗珠来,沈宛忙叫他脱了袍褂,换上一件绛色绉绸薄丝棉袄,外套一件月白色色缎子面儿珍珠毛儿半袖。见容若一副家常装束,随意坐在椅上,恂恂儒雅,沈宛娇笑道,“这等装扮起来,俨然是学里的俊俏书生,斯文一脉,谁会想到竟是侍立金阶,威风八面的御前侍卫。”容若低头看看身上,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