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眼本来不会骂人,被人逼急了或逼得没办法,这才不得不骂,但只一句两句而已。当时,他在西塬天狼家窑背上看黑鹰的热闹,黑鹰那人的德性让他觉得没多大意思。
牛眼认为,既然漂儿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以先安葬为重。可黑鹰那样子,加上平时那种死不要脸的劲头,这一时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比孙子还要孙子一些,简直把想帮忙的人心都伤透了。
早上那阵子,无缘无故地,看见了牛眼,就被黑鹰骂了一顿,想起来就胀气。后来,从他二伯家出来,觉得无聊,又去了西塬。见那怂人还是那种救不拉及的样子,多少人不断劝说,可这怂人一句没听进去,心里越发胀气,便偷偷地骂了一句“日你个妈,才不管你狗日的”,头也不回离开皂角树下,竟直朝北塬去了。
牛眼之所以去北塬,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从对跛子早上那种眼神里所透射出的一些东西,他可以对跛子行踪上有了一个准确判断。加上申鹰那怂样子,觉得没多大意思,不再有给黑鹰帮忙的想法,便又想到了跛子。
早上,当从扁拉头手中拿过几块铜钱后,跛子眼神中透出的东西,让牛眼觉得肯定有戏。跛子拿了铜钱在手里时,从这怂的眼光里,透射出一种十分贪婪的东西,他心里便有了数。突然间,天狼家那个魔鬼伸长脖子到他面前,朝他笑,之后朝北塬方向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而去,让他猛然间觉得,跛子应该有戏。于是,从西塬离开,牛眼去了北塬。
那魔鬼怎么走路,牛眼倒没法说清,如急云流星,又如浮云而漂。也觉得不是,如流星而飞,也觉得不对。牛眼不能说他看见魔鬼,更不能说那魔鬼从天狼家来。他自己很清楚,那魔鬼只有他自己能看得见,说给别人,只能当成是笑话,而且会让人觉得他睁大眼睛说瞎话。
当时,明明跛子、扁拉头就在跟前,他俩好象一点也没有发现。所以,牛眼觉得,他不能把看见魔鬼的事情说给别人。即使说了,知道也无用,没有人信他的话。申村人始终都说他太瓜,是申村最瓜的瓜怂。是瓜怂,不信他的话不说,还会说他是个哈怂、然怂,胡吹乱谝吹牛怂。
魔鬼这件事,如果让天狼知道了,他并不害怕。怕的是村里人会说他无中生有,想诅咒人家天狼啥的,越发感觉不说最好。他却一直觉得很怪,天狼那副怂样子人,很多人看见就觉得可怕。可那魔鬼,他一直觉得并不可怕,由此便更加肯定,天狼这狼日的,其实也不可怕。
黑鹰那怂人,让别人很失望,让无聊中的牛眼,猛然想到了跛子。一但想到跛子,判断了跛子,知道他应该在什么地方。偷偷地骂了句黑鹰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后,心思完全转移到了跛子身上。于是,沿那道被雨水冲出的水沟,他也一路向北而去。
过了大片被风折腾得东倒西歪的玉米地,再往北经过一道荒梁。到了梁口,并没见到跛子的影子,牛眼便依旧顺着小水沟朝北而去。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程,终于看到了很远处的跛子。
跛子在北边另外一道黄土横梁上,蹶着沟子正刨土,两边已垒起一人多高的堆土。那堆土有湿,也有干的,也有泛黄色的。跛子速度极快,挖出的土不断地从身后飞出,但很规则地落在了两边。
跛子刨土的地方,离当时并不出名的法门塔不远。准确地说,这地方在法门塔的东南方向,但还是有段距离。后来,发现很有名的法门寺地宫,其实与跛子刨土的地方有很大关系。法门寺地宫的发现,实际时间在跛子挖坟出事的十多年后。
跛子挖坟,没得到什么东西,却被塌土埋了。虽活了命,最后还成了个真正的跛子。但跛子挖坟,变成了真正的跛子,却为后来法门地宫地发现做出了很大贡献,给地宫的发掘工作也提供了事实依据。
十多年后,两个光杆兄弟修房打土坯,离跛子曾挖坟时不远的地方取土,结果挖出了许多宝贝。意外间发了财、致了富,满足了欲望,却并不敢在申村待,便带着大批金银细软,自此从申村消失。由此,跛子挖坟的地方,成了许多翻山者、越岭人等摸金校尉们十分向往的地方。
后来,发掘地宫的一些人中,就有一种希望,骨子深处也有了另外一种欲望,终于因法门塔年久失修为由,开发挖掘。直到跛子当年挖坟的地方,完全被发掘出来后,从此后法门地宫的真相,终于才大白于天下。
闲话少叙。单说牛眼这天,到了跛子跟前,还没等他开口,倒是先被跛子看见。这跛子张口便骂牛眼:“你个粘乎怂,跑来弄啥?日你家先人,那么爱看热闹的人,今儿个咋不看?得是不,又让人家黑鹰给日蹶狠咧?”
“没意思。你咋不看热闹?”牛眼明知故问。
跛子已经在地上挖开了一道地洞。由于地皮湿透极好开挖,顺水口深挖,已经露出了坟底石墙。觉得正是这个关键时候,牛眼来,他当然有点气。骂了几句后,等于缓了缓劲,拿眼瞪了瞪牛眼,又骂道:“驴日的,想不想发财,想的话,听我的,把两边的土朝外再弄一点。”
牛眼眼睛一直朝跛子挖出的洞里看,并不吱声。既没答应跛子,也没回绝跛子,却把脖子伸得越来越长,那眼睛也越瞪越大。朝北挪了一步,又朝前跨了一大步,踩到那些挖出的干土上,努力地朝洞里看。
跛子的两眼早已放光,虽大汗淋漓,浑身粘满了泥巴,仍有些急不可待地样子。见了牛眼这时来了,心里便有气。让这怂娃帮忙把土往外移,狗日的只看,这让跛子更气,便不再理会,又在坑里挖了起来。
“这不好,老先人的坟,不能挖。”牛眼有点小心地说道。
“放你妈的狗屁。想发财的话,就快帮个手,把土往上提。不想发财,就把B嘴夹紧,管球我弄啥不弄啥。回村敢说这些,我叫你狗日的,死得连个尸首都找不见。”跛子边干活边骂道。
“我才不管你的事,你爱挖不挖。”牛眼干脆蹲在跛子挖出的土堆上说道。
“那你赶紧滚,别在这里扎眼球子咧。”跛子边干边骂道。
“挖老先人坟,这不好,要遭报应呢。”牛眼道。
“别放你娘个狗屁。从古到今,都有这种事情,专业一点叫考古,你管球不?”跛子道。
“才不管叫个啥,反正你个人挖,就有点缺德咧。”牛眼回道。
“你知道不知道,从古代就有专业的挖坟人,也叫盗墓人,有的还叫倒斗,说得文明点有的叫翻山人,有的也叫越岭人,咱这样挖坟能算个球。人家挖坟,有的最后还挖出了名堂,被朝廷封为摸金校尉呢,现在人都文明地称为考古呢。这些事情,看来你娃球都不懂,给你个粘怂说,等于白说。”跛子似乎来了劲,显得很有学问一样,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说道。
“哥,你说的咋好,可我觉得,这总不是个啥好事。明明挖坟掘墓,一直都是哈怂才弄的事,你这样说,不就是给自个找借口呢。”牛眼进一步劝说道。
“你再别在这羞你家先人了,球怂不懂,黄鼻两桶的货。你没看,到如今,挖坟掘墓的那些人,明明也是挖老先人的坟,却给自己起个正统的名子,不也叫考古工作者吗。知道不知道,咱现在做事情,也是考古工作者做的事。你还认为你自己懂得多,其实球不顶,别他妈装正经了。”跛子两眼贼溜溜地放光,满脸泥巴,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狗日的手已经有些发抖。
“反正我不帮你,你爱发财,你发你的财,跟我球大的关系也没有,还摸金校尉不摸金校尉,考古不考古,这些我不懂。反正这事我不参与,挖老先人的坟,这是缺德的干法。”牛眼应道。
“那你跑来日你个妈呢?啥怂鸡*玩意儿。”跛子头也顾不上抬,低头在洞里慌乱地挖着。
“挖坟都没有啥好下场,我劝你还是不要挖好。”牛眼说道。
“别放你妈的狗屁,要看就待着好好看,不想看就快滚逼去。自古以来,挖坟倒斗都成了名,显了势。远的不说,曹操专门设立了专业挖坟队伍。近些的,还有那个孙殿英用炸药炸开乾陵,弄走了多少好东西。那宋美龄脚尖上的宝石,不正是慈禧老太爷死后嘴里的东西么。看来你娃真还就是个,怂事不懂,黄鼻涕两桶的粘粘货。”跛子有些生气,说着把半笼土朝了牛眼撒去。
牛眼闪了一下身子,却只挪动了一下位置,仍蹲在土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