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不耐烦地打断我：“小姐何必再提，我不知他们在做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心里替小姐不平，从来都不是小姐的错，凭什么说翻脸就翻脸？”
我撕开裙角帮苏志简单地包扎剑伤，感慨道：“可能大事当前，公事就应该公办的。他要重新夺回帝位，就得先杀一儆百……只是凑巧，这个是我爷爷而已。”
苏志突然紧紧地抱住我，让我的头依在他肩上，安慰我道：“小姐别哭了，都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谁也不能伤害到你的。”
我靠在苏志坚实的臂弯里，心里顿生几分安全感。得到安慰却更想肆无忌惮哭泣的我伏在苏志肩上抽泣起来，心里想着，我跟苏志也是从小的感情，为什么这份依赖如此牢不可破，而跟沐宸却说断就断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虽然宰相府被精兵团团围住，但他们在外只不过不许我们出去，倒是也并不进来找我们的麻烦。在门口把守宰相府大门的官兵我并未见过，似乎并不是沐宸手下的人。苏志跟他交涉很久，几乎快要动刀子了，他都不许我们把爷爷的尸体运送出去找块墓地安葬。
爷爷的尸体没有经过防腐处理，这样安置在床上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下狠心把爷爷火葬。临富叔一边堆木柴一边嗡嗡地哭，我在爷爷尸首旁点火的时候也实在忍不住哭着道歉说：“是孙儿不孝，未能完成爷爷您想留全尸的遗愿。若相遇九泉之下，我定负荆请罪任您责罚。请您老人家现在姑且安心去吧，我们一定把您的骨灰葬在奶奶身边。”
待爷爷变成一抹骨灰被安置在骨灰盒中，临富叔非要亲自带着爷爷去下葬。我拧不过只好把骨灰盒交付给他，临富叔收拾好行囊毕恭毕敬地怀抱着爷爷的骨灰。临走前给我拜了三拜，泪眼婆娑地说：“小姐要保重。夫人……”他话没说完终于还是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狠下心还是走了。
临富叔一走，空荡荡的白府只剩下我和苏志两个人。因为按风俗要给爷爷守一个月的灵，我们把能拆的白色床单被褥全拆了挂在各处，把整个白府装饰得同灵堂一般。本来就冷清的院落显得更加阴森凄冷。
白府里的食物并没有余下多少，供取暖用的炭火也不多。苏志劈掉了一些家具在院子的空地上生火，我们拿些被褥各自裹着日日睡在火堆旁边。开始守门的官兵以为府内着火，还大惊失色地冲进来看过一回，后来见我们日日这样烧大火也就随我们去了，甚至偶尔还给我们送一些水和食物进来。
我并没有逃跑的打算，苏志也就不提。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总会有人来安置我，给我一个发落，一个说法，一个去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才真正觉得自己可怜，原来自己离了沐宸好像完全丢了归宿一般，不知道能去哪儿不知道能干什么。居然除了等，都没有办法勇敢地给自己下任何决定。
我跟苏志不知道在白府里待了几天。我每天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发呆想事情，想到最后连自己在想什么都忘记了。偶尔实在无聊又想不出任何事情可以想，我就跟苏志蹲在外墙内侧的墙根下听外面的守卫有一句没一句地扯闲话。结果居然听来不少消息。
守卫们说蓝缤国十万大军压境，惹得玥赢皇帝紧张连连。要绍将军出兵镇压，绍将军居然上书说自己身体抱恙难以胜任军旅劳顿。可是绍将军的军队却在京都各处戒严，直逼着皇城，理由却也冠冕堂皇，说是怕藏灵阁和离雏宫的文武比赛出纰漏。
守卫还说离雏宫没能如期参加文武比赛，要求一改再改比武时间，因为半数的离雏宫弟子都被太后安插在皇宫之中保护着皇上和太后的安全。太后和皇上派了多名信使到各地太守处，只怕是想调令各地部队解京城之危，可惜各地太守要么不听京都的传唤，要么派兵往京都赶却在京都外被藏灵阁的人马拦劫下来。
最后守卫们说，传说昭晨帝根本没有死，四年之后要重新来夺回帝位了。天下怕是要大变了！
我缩在墙根脚下身上还是感到袭来阵阵寒意，下意识地把卷在身上的毯子紧了紧。苏志看到就扶着我重新坐回火堆边。我愣愣地发呆，沐宸果真暗暗计划好了一切，事情发生的如此井然有序，他重新登上皇位的日子也已经近在眼前了。我对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我只是不曾想到不久前还在他身边无忧无虑想知道什么只要张口就问的我，现在居然要靠偷听外面的人说话才能隐约知道他的一点消息，顿生凄凉感，我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苏志道：“苏志，我有一个很不明白的地方。”
苏志坐在我不远处应一声示意让我问他。
我说：“如果爷爷是我的爷爷，那他就应该是我父亲的爹。可你曾说过我没有父亲。而且我听到爷爷他从不叫我孙女，只叫我外孙女，难道爷爷是我娘的爹？其实是我的外公？”
苏志用剑拨弄了一下柴火，闷闷地说：“嗯。是小姐亲娘的爹。”
我顺着思路继续问道：“那我亲娘人呢？”
苏志本来欲回答我，忽然猛站起来握着剑警惕地看着我身后。我坐在地上不明所以，缓缓回头去看，只见苏允抱拳低着头默默地站在那里。我慢慢站起身，比划一个手势要苏志把剑收起来，心里难受却也客客气气地也回了苏允的礼，问道：“不知苏大人此番前来有何事？”
苏允也不抬头，依旧行着礼，公事公办地说：“请白小姐到宫里走一趟。”
我抖落下一直裹着取暖的毯子，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示意苏允带路。苏志欲跟上，苏允马上停住脚步。我对苏志说：“在这儿等着我回来吧。”
苏志急急地唤我：“小姐。”
我回头定睛对苏志说：“如果我没能回来，记得帮我在爷爷墓边立一块碑。”
苏志不说话眼睛只是狠狠地盯着苏允看。苏允怕是也听见我的话，微闭下眼睛最终还是善意地说：“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我礼貌地拜谢苏允说：“谢苏大人体恤，您带路吧！”
苏允带着我出了宰相府的门，一辆白篷马车停在门口。苏允欲扶我上车，我没有理会他的手自己攀爬了上去。我撩起车帘，心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闭上双眼静静地坐在一边，尽量让自己忽视车上另一个人的存在。
但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刚刚不经意看到的他的身影。依然是素白的装束，头发规整地扎成髻，洁白如玉的皮肤。我静静地坐着，虽不看他心里却期待他能开口先说话。但是我越是期待越是凄凉，车里安静得能听见马蹄发出的动响，却未有半句人声。我侧了侧身子，让自己面朝车门默默地擦拭去忍不住流下的一行清泪。
这时苏允撩起车帘说：“皇城已到。”
我坐在车上固执地一动不动，而沐宸见我未动似乎也没有起身的打算。我们两都垂着头坐着，苏允几次撩起帘子往车里看，又几次都无奈地将帘子放下。我坐得有点闷，冷冰冰地开口说：“阁主先下车吧，鄙女子下车的动作不雅，实在不好意思入阁主的眼。”
沐宸听后只是坐了一会儿，果真快步迈出车门下车去。独自留在车里的我，侧头深深地看了看沐宸开始坐着的地方，快速擦掉又要落下的眼泪，也跟着下了车。
沐宸并没有带我到皇城的正门，而是到了皇城的一座偏门。这个偏门我很熟悉，这是我跟沐宸曾经在宫里修的各种暗道其中一条的出入口。我猜想现在皇城被离雏宫的人保护起来，从暗道进皇宫是最快捷也最安全的了。
沐宸打开偏门后小声吩咐了苏允一些事，我听得并不真切，大概是收到信号就围攻皇宫之类的。沐宸吩咐完苏允，这才侧头看看一直站在一边的我。我错开他除了漠然完全没有含义的眼神，着急地迈进了偏门。因为是暗道所以里面漆黑一片，适应不了黑暗的我险些要摔倒，感觉有人为扶我从后面抓住了我的手。那熟悉而冰凉的指尖碰触到我掌心的瞬间，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泪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沐宸点燃火把后就缓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走在我前面帮我照着脚下的路。我低头一边擦泪一边跟着他往前走。
在暗道里走了一会儿，沐宸跟我一样熟记着暗道的路线。他明显是要往柔晌宫去，那里是供历代太后使用的寝宫，沐宸的祖母曾经就住在那里，只是并没有住很长时间。
沐宸在一道门前停下。他轻轻推开暗门，暗门外寝宫中妆点着的烛光清晰可见。沐宸熄灭了火把，往寝宫正厅走。我忐忑地紧紧跟上。
走着走着，烛火越来越亮。我抬起头往殿内的软卧上看去，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侧坐着，她的面容姣好，看不出皱纹却有一种岁月的风韵。她看见我跟沐宸莫名其妙从后殿走出来，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就马上恢复了镇定。一脸疲倦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然后微笑着对沐宸说道：“好久不见，太子殿下。”
沐宸并不笑，淡淡地接着她话道：“看来在母后心中，儿臣我从未登上过皇位。”
那座上的妇人依旧保持着微笑，声音软绵绵地说：“登上皇位后被人逼宫，说起来，到底还是不如没登上皇位只是被抢走继承者之位好听啊。这样太子殿下这次谋反听起来也能更体面些。”
沐宸说：“原来母后为儿臣想得如此周到，儿臣心中真是感激不尽啊！”沐宸缓了缓口气，继续淡淡地说道：“说起来，这次前来是特意感谢母后一直以来送儿臣的另一份大礼。”
我紧紧盯着那个华服妇人，原来她就是我一直听说的太后。此时此刻太后也紧紧地盯着我。她一面盯着我看一面脸色丝毫未变地问道：“太子殿下此话怎讲？”
沐宸冷冷地说道：“母后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吧？当年被父皇遣送回娘家之后的您也从未闲着，一直着手为我准备着这份礼物。在我七岁那年，由白宰相将她送进宫中。我承认你费尽脑汁调教的女子的确曾经让我无法自拔，我曾经一度以为你给她下的咒念蛊是意外。而我最近终于知道，原来这都是你的阴谋，她根本就不是你、白诺丹、白皇后、白太后的侄女，而是你专门为了下蛊而生的私生女！对不对？”
沐宸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心里那只一直纷飞叫嚷的蝉鸣就这样被一针一针地扎死了。我终于知道了真相，原来这就是真相，原来这就是突然让世界天翻地覆的真相！原来我只是为了下蛊而存在的，原来我跟沐宸的相遇只是计谋的第一步，原来我爱他这件事一直只是为了害死沐宸的一种需要。我险些有点站不稳，使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跌倒。
太后懒懒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皮笑肉不笑地问：“噢？太子殿下特意来告诉哀家这件事又是为什么呢？”
沐宸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连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我。他听太后问，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我只是要告诉母后，如果母后因为见我曾经不惜放弃皇位也想保护您的这份礼物，就料定我现在面对你种在她身上的连命蛊就不会杀你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
太后的脸色终于开始有点微变，她眼神犀利地盯着沐宸只缓缓地说了两个字：“是吗？”
沐宸冷冷地说：“发现真相后，我本来就无欲再把她留在身边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像一个局外人的我却难过得快不能呼吸。我终于没有一点力气地跌坐在地上，低着头连掉眼泪的欲望都没有，眼睛如死灰般盯着大殿内光滑的地板。
太后又缓缓地问了一遍：“是吗？”然后慢慢地从头上扯出一只珠钗，说道：“连命蛊。母体身上稍有一丝不适，反应在子蛊身上都是十倍的巨疼。而母体如果消亡了，子蛊就会跟随着痛苦地死去。”
说完，太后居然用珠钗对着自己的手猛地扎去。跌坐在殿下的我，手立刻如同万虫钻心般疼痛起来！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我疼得整个人失去重心蜷缩在地上把手紧紧往怀里按，但疼痛丝毫不能缓解，手掌好像被人一块一块割着肉般痉挛地抽搐起来。太后却面无表情地继续用重力捏住自己的太阳穴，很久没有的头疼瞬间就向我袭来，疼痛感从太阳穴往我脑海深处钻，我疼得什么也不能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撑起最后的一点力气，趴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看着沐宸，轻声哀求道：“求求你，杀了我。”
说完我眼前一片黑暗，但似乎还听见太后在大笑，她好像在说：“我不相信你！”在这么悲伤的时候她为什么要笑呢？她不相信谁？不相信什么？我什么也不想想了，我现在终于了解爷爷说的那句话，死了好死了好……如果我现在就死了该多好……这样就不用再想办法来排遣我心中的这些悲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