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光是一个小建筑公司的经理。公司虽然不大,但收益还可以。当年读建筑大学时,他是学生会主席,风云人物,女生追逐的目标,成绩好人也仗义。所以,他才追得上邻校的才女丁玉洁。毕业后,他和玉洁一起回东平工作,先在建筑公司当技术员、工程师。后来企业改制了,凭技术实力,他不甘心给人打工,便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虽然日子过得舒服富足,人人羡慕,但他的心里却是不平衡的。眼看着远不如自已的同行都当了大老板,挣了大钱,自己还小打小闹,就一门心思找机会发展壮大。
这些日子,他参与了两个工程的竞标,凭资质和实力,自认为很有把握中标,但由于没有大领导说话,工程跑了钱也跑了。他心情很不好,回到家里,玉洁又不在,便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玉洁回到家,见玄关处放着大光的鞋子,便探头,冲着屋里高兴地喊:“大光,你回来啦--”
没有回应。
玉洁纳闷,以为他喝多睡着了。放下包,向卧室走去,经过厨房时,发现大光在喝酒。
“喊你怎么不答应?闷声不响的。”
进了厨房,玉洁看见大光一瓶白酒就着一根火腿肠和一个咸鸭蛋。平时,周大光经常在外面应酬,玉洁自己也懒得做,就去婆婆家吃饭,家里很少开火。他们的儿子十岁了,从生下来起,就由当过小学校长的奶奶带着。
“怎么啦?一个人喝酒?”
“前些天准备的竞标,一个也没中上。”周大光啪地一下放下筷子,“你说,就张胖子那样的,他妈的就一个包工队,一个二道贩子,算什么公司?可人家就中了!怎么着?这他妈的,没个玩儿啦。”说完,端起酒杯,就是一大口。
“别喝啦,我给你煮面条。”玉洁说着,收了酒瓶酒杯,拿锅烧水,“回家也不说一声,我给你做菜多好,咱俩多长时间没一起在家里吃饭了。”
大光像没听见一样,还说中标的事儿。
“现在办事儿,没有人是寸步难行啊。其实,人家背地里已经捏估好了,竞标现场只是走走形式。要这样下去,我的公司早晚有倒闭那天。”
“说什么呢你?大活儿干不着,咱就干小的呗,不闲着就饿不死。”玉洁的声音从蒸汽里传出来,不紧不慢的。
“我说,你怎么就不知道上火呢?”大光有点不耐烦了。
“你就知道我不上火啊?我不是在安慰你嘛。”玉洁盖上锅盖,熄了火,“闷一会儿就好了。”
玉洁坐到大光对面,摸了摸桌子上大光的手:“以后会有机会的,咱不能总倒霉吧?”
看着玉洁,大光突然来了精神:“媳妇儿,你认不认识局长什么的?”
玉洁说:“不认识,你也知道,除了小彤和飞歌,我没什么社会交往。另外,我在没有什么实权的文化局,上哪认识局长什么的?”其实,前几天和肖市长一起吃饭时,肖市长还特意说过有什么事别客气,但玉洁不想求他,不愿意给人家找麻烦。
大光抽出手,有些不屑地说:“你在政府部门干了这些年,又年轻漂亮的,怎么能不认识一个当官的呢?男人我太了解啦,有钱有权的,都像嗅觉灵敏的猫,就会给漂亮女人献殷勤。”
“没人给我献殷勤。你也有钱啊,你给哪个女人献殷勤呢?每天回来那么晚,都是献殷勤去了?”
大光说:“我给谁献殷勤?我就给你献殷勤!我是说,咱没什么背景,再不拉拉关系,上哪儿找活儿干啊。”
“你做买卖,怎么能打我的主意?卖妻求荣啊?”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要那样的话,我宁可受穷挨饿一辈子。”大光讲起这次竞标失败的原因,“就说这张胖子,就建筑这一块,他哪一点都没法和我比。可他老婆能帮他攻关,认识了市建委主住,还认了干哥哥。这样一来,凡是他参标的,没有不中的。看看人家女人,就能旺夫。”
“就这样旺夫啊,我看即使中了,也不光彩!”玉洁不屑地说,“那样来的钱,花着都脏手。”
“有什么不光彩的?拿到工程是最重要的!还脏手?就你清高!”大光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现在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女人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如今官场的女人,哪个不付出啊?我又没让你跟人家上床,周旋,周旋你也不会啊?”
“为了钱,脸也不要了呗?”玉洁气得要哭了,指着大光说,“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连媳妇都不在乎啦,你还算男人吗?”
“这家是我自己的吗?你就知道开着车,吃得好穿得好,悠闲自在,你就不该为这个家出点力吗?”
“我温柔贤惠,让你无后顾之忧,这不也是在出力吗?”玉洁头一次这么委屈,她大声地说,“周大光,你不可理喻!你有本事拿工程回来,没本事别冲我发火!别说我不认识领导,就是认识,也绝不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
玉洁丢下大光,去卫生间洗漱。然后,从卧室拿出被子,进了书房。
玉洁是个心软的人,躺在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一遍遍地回想,刚才是不是话说过了头。大光是个干事业的人,满有信心的事儿,却让人抢了标的,自己没中上标,心里窝着火,发发牢骚也是正常的。如果自己真的像张胖子老婆那样去贴谁,他说死都不会愿意的。这么多年,他对自己就像宝贝一样护着,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她就是这样一直被宠着,被惯着,即使错在她,也没有一次先服软的,反倒是大光哄着她。
今天,他太反常了。
玉洁知道大光喝了不少酒,也没吃什么菜,担心他的胃受不了,不知道已经做好的面条他吃了没有。于是,又起身去了厨房,打开锅盖--面条已经坨在里面啦,他一点儿也没吃。
玉洁倒掉面条,又重新烧水煮面。
端着面条,玉洁进了卧室,大光已经睡着了。玉洁不想喊他,就故意去拿大光头下面的枕头,弄出很大动静,大光睁开了眼睛。
大光醒了,看着床头柜上的面条和水杯,又看看玉洁。玉洁面无表情,拿着枕头出去了。
玉洁知道,大光会吃了面条,她的心里就安静了,气也消了大半。她想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尽管心里不舒服,但十年的夫妻了,还哪有什么里( 礼 )儿面儿啊的。
走出充满水汽的整体浴室,擦干身体,穿上粉红色绣花的丝绒睡衣,包好头发,玉洁习惯地站到镜子前。抹去镜子上的水雾,一个皮肤光鲜面容姣好的女人正平和地注视着自己。玉洁对自己的模样和气质都还满意。
玉洁算是一个会生活、有品味的女人,对时间的分配尽量做好统筹,以免浪费。平日里,她除了工作,业余时间会去健身房锻炼,还定期去美容院。她即使不看新闻,不关心国家大事,也要保持阅读习惯,文学书籍是她的最爱。她也许不懂得什么文学倾向或者什么文学思潮,但她对现当代作家的作品,都有所了解。偶尔,她还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写篇博文,引得博友们诸多好评。因为一直被文学熏陶着,她的文笔也还称得上优美流畅。所以,她的博客开通不到一年,点击量就过万了。她觉得,人的一生一定要有高雅的喜好,它能使人活出品味和质量,在提升自己的同时,也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飞歌也常浏览她的博文,但她对点击量这事却不这么认为。她说是玉洁博客模版上的照片吸引了博友,特别是男博友,点击量才迅速上升的。玉洁没有与她争论,无论是博文还是照片,哪个好不都是她的好么。
洗了澡,玉洁还是没有睡意。她打开了电脑,打开了博客。那张照片是她自己用视频随意拍摄的,选择的是左面侧脸,这样遮掩了她的瘦削单薄,突出了高鼻梁,棱角更加分明,她蓬松地挽着发髻,深色的低领内衣,绿色的披肩随意地搭在肩上,突出的锁骨和颀长的颈部,显示出她的傲气和冷艳。
浏览好友的博文时,她看到了一张图片:一男一女分别骑在马背上,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两个相爱的年轻人临水而立。这幅图,让她想起了自己和大光曾经有过的一次旅行。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就是马背上浪漫幸福的姑娘。
看着看着,她敲击键盘,写下了一篇博文:
你看她头发长长的,身材瘦瘦的,那么热爱大自然,懂得欣赏自然对人类的馈赠与恩赐。眼前荡漾着涟漪的湖水,让人心清眼明,烦恼全无。那种宽阔、宁静、空灵、安适,还有春草的气息,还有水汽的氤氲,还有马儿悠闲的蹄声,还有情人眼中的爱恋……在一个悠闲的假日,都聚拢来,这些,属于那个美丽的姑娘。
凝神的时候,我的心在说:我喜欢这幅图画,心驰神往,是因为我向往这些,有过这些。其中,也有我生活的踪影啊。我们日日在四季中穿行,朝晖夕阴,雪落霜飞,于我们是太平常了。有多少时候,我们能在匆忙中看见她美丽的存在呢。如果放在图片中,也一定是美好的吧。画内画外的感受,该有不同啊。这不同,就在于心情。
好在,学开车之后,我经常到郊外去。一年一年的时光,就在车窗外的风声中,渐变着颜色,渐变着温度,我感受着光的变化,影的变化,到开着细碎紫花的浅滩上去,到黄澄澄的麦田坝上去,到河水流淌的岸边去,到红叶燃烧的山中去,到果实累累的果园里去……这对于我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身边也有爱的人,只差两匹温顺的马了。有爱的人在身边,景色就是最美的。那时侯,眼波流转,心情愉悦,笑声朗朗,迂回流连,只想就在那里筑两间房,简单的生活。直到终老。
我无比向往爱情和安宁。
爱情是粮食,安宁是园子。有了这两样,也就有了马背上的快乐了……
玉洁写完了,保存起来,自己又看了一遍。她想,也许爱情和安宁只属于年轻和想象。今天,大光的想法,让她觉得自己在大光的心里已经不重要了。如果可能,他愿意拿她出去换钱了。
玉洁很难过。为什么,为了成功都会不择手段呢?亲人呢?爱人呢?良知呢?统统都不管不顾了吗?
大光起夜时,看见了书房的灯光,他推门进来了。
玉洁正在关电脑,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关了电源,上了沙发,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对杵在地中央的大光,视而不见。
“我这个大活人,你根本没看见?”大光低头对玉洁说。
玉洁不吱声,翻了个身,给大光一个冷漠的脊背。
“好了,别生气了,去床上睡吧。来,我抱你去--”大光掀开被子,抱起玉洁。
玉洁又踢又踹地扭捏了几下,说:“你搂着钱睡吧,为了钱,都要卖媳妇儿了。”
“胡说什么呀,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呀。现在的活儿不好干,我还不是希望你也能帮我想想办法啊。”大光抱起了玉洁,“好了,别生气了,来,走喽--”
玉洁噘着嘴,却顺从地搂住了大光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