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来到他们中间之后,豆妈十分紧张,从水泥之乡赶到柴埠头,问他能不能把模特拍成照片,带回家画画?旁敲侧击地问石号号那个红头发女孩什么来历?她和你们住一起?哎,我儿子老来你家,给外公添了不少麻烦,一定很烦人吧?
石号号闭口不谈,他们都是好男孩,在成人眼中却不可避免地走向道德败坏。
豆妈妈最终决定去买一些安全套,暗地里教儿子如何使用。
他们在妈妈走后哈哈大笑,往安全套里盛满自来水,做成水包弹响亮地砸到青石板上。十年前外公曾放生过一只小乌龟,它应该变成一头强壮的年轻乌龟,在驮着青石板做着与地球自转同速的环球旅行。
派用一堆破破烂烂的塔罗牌为他们算命,他们最爱听厄运,希望糗事成真。
石号号原来生白血病就该死了,你去把他带回来吧。派哆嗦着眼皮,装作老太婆的口吻说:我的长官这样对我说,于是我来到你的身边,最终并引诱他成为了大司命。
“大司命是做什么的?”豆科学的古典知识为负数,这样的人怎么能画国画,对很多人来说一直是一个谜。
“杀死一个人是杀人犯,杀死所有人是上帝!”派的声音洪亮。
“你是一个妄想狂。”石号号镇定地抨击。
“你不觉得所有出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是有用的吗?这个教会你爱,那个给你仇恨,这个授予你体能,那个为你提供机会,让你一步步走上巅峰”
“这个为你买装备、那个和你组队,”石号号学她的语无伦次,“你是个重症游戏痴迷者,每天上网16小时,等于精神病患者。”
如果石号号在场,两人乐于见到他;如果他不在场,两人也不在乎,豆科学和派看一些无聊的网络视频,笑得发颤,比如滑板少年不停地撞在水泥墙上,好象根本不在乎宝贵的生命。
右下角打出了滑板手的名字,T-Way。
“T-Way是谁?”豆科学问。
石号号走进房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视频,仿佛他对世上一切生命已无怜悯之情。
“我开展了一项新业务,”派又转为哆哆嗦嗦,“一个只在午夜联上服务器的神秘网站,通过手机付费,就可以下载到少司命出没的时间地点,你就可以到指定的时间地点去看某个人、某些人的死亡,一次手术失败,一次醉酒驾车,一场火灾,这是一种很有潜力的观光。”
“谁会为这种糟糕物出钱?”豆科学龇牙。
“即使一毛钱不要,我们少司命也在免费斩杀,而且很少有人在未成年时是真的丑陋,看美少年之死不是很美的享受吗?”
“你没有少司命营业执照,也许是假冒伪劣的。”石号号和豆科学容忍着她的胡诌,就像保护一头盲目的小狗,帮她抵抗现实世界的触角,这些触角一定要把她从远古妄想中拖出来,这妄想如同胜利女神的桂冠,只要一佩戴上它,就突然一下,派变回了一百米高、一百吨重的女神,不再惧怕任何人。
他们三人去豆科学念念不忘的诸葛八卦村。这座古镇按八卦迷魂阵建造,在古代,一些不幸的盗贼闯入后,就被困在了周而复始的村落小巷里,直到今天,多事而嘈杂的游客来访,也需要年少的导游领进领出……基本而言,大部分年轻人还是进城打工了,在古槐树下晒太阳的,只剩沧桑的老人和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偶尔,一头耕牛踏着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步调走过。墙角竖着屋界与地产石碑,爬满青苔……这些死而复生的青苔至少有一百年历史了。
豆科学拍摄,画速写,正对着天井的影壁,象征福禄寿禧的蟠桃和祥云已经七零八落。这年的七月是一个很冷的夏天,他们被虚假的日光欺骗,看着满天井的阳光,直觉得辜负韶光,结果走到外边却冻得半死!
凉风习习,富有层次的夜空中,越来越多的孔明灯升起,犹如空中的亡灵之舟。派像了不起的女主人,站在石阶上,“这是我的少司命制服。”她穿着黑白两色柔和过渡的汉服,代表白昼与黑夜,鹤舞的繁复腰带,双鸟海棠香囊、玉佩、击燧取火的小镜子,手持长枝白山茶花。
男孩们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喔,”豆科学咽了咽口水,“你看起来就像一大堆要洗的白床单。”
“来,我要你们都穿上古老的衣裳,一起去划船乘凉。”派走下台阶,长长的衣摆像水一样在流动。
“如果穿上古老衣裳,就不凉快了。”石号号果真是个讨厌鬼。
“你老是这样,没办法交新朋友,没办法参加什么派对,弄得我也没法交朋友,整天紧张兮兮!”豆科学甩手不干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快活快活?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待着?那些烂画、展览,乌烟瘴气,是谁哀求‘石号号,一起来吧,我一个人多尴尬’?‘我要送给你一个女人!’满脑子肮脏念头!然后你再来说因为可怜我而和我在一起!”
一瞬间,友情中所有难以言传的委屈、迁就……沸腾起来。石号号已经让步太多,但对豆科学来说,不够,远远不够。他挥挥手,就像说“算了吧”,跳上了竹筏。
石号号被独自晾在了岸上,就像被晾在了宇宙尽头的餐厅。
不远处,烟火彼伏此起,不觉船移。
望着筏子漂满整座八卦塘,就像一座水上舞台,沉睡在每个细胞中的妒忌都在张开嘴巴呐喊,石号号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毁了无比重要的一夜,豆科学从不提过分要求,他从不说“咱们到了转折点,请你一定配合我”。一溜竹排横在两人之间,比该死的银河还宽。算了吧,算了吧。
豆科学喜欢小狗,喜欢樱桃,喜欢说唱乐和烟火晚会,还喜欢穿全羊毛连衣裙的年长女性;偶尔拿一些外行人不了解的奖项,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即使他不画画,石号号也不在意。
石号号不喜欢灰尘,不喜欢湿疹和头皮屑,不喜欢信封上的邮戳污迹,不喜欢与美食无关的任何音乐和电视广告,不喜欢体育课后裤腿湿漉漉的感觉……石号号只喜欢豆科学。
豆科学手穿过派的红发搭在她肩上,心不在焉;派朝他轻柔耳语,像导体一样传递爱意。虫儿在头顶飞翔,不时亲吻它们突然想吻的地方。年轻人总是很快打成一片,他们和别的汉服少女和秀才们打招呼,竹排上站了太多人,有人戴着日本式的狐狸面具,还有人扛着系着祈愿条的竹枝,插到竹排正中的大竹枝堆上,人潮中不时发出尖利的笑声……石号号突然看到Nate,一晃而过的眼神,Nate处处模仿他,常常尾随他,很难解释这种执念他感到不妙,拨开人群,晚会正围绕着祈愿竹枝旋转,豆科学爬上了高高的竹竿,帮派把白山茶花长枝插到顶端去……竹竿被扳倒,豆科学掉下了水,派哈哈大笑,伸手拉他,竹筏很难控制相互之间的间隙,他的头突然被竹筏撞击,又沉回水里石号号纵身跳下水,在竹排下憋气,整个肺部浸满了夏季臭味的池水,所有他想斩断的蛇,又虬结成巨蟒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喘不过气来,豆科学抓住他的头发,很疼,石号号从背后托住他……将他拖上塘岸,就在村姑们淘米、捶打衣服的石板上,导游用电筒和火把照亮了他们豆科学咳嗽着,被石号号卡得半死,他扯掉乱糟糟的汉服,仍在笑。石号号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
他朝派吼叫。
派对着他抽出一把刀,这个姿势有点吓人,“现在你能理解你给T-Way的煎熬了吗?”派一直在说服他,为了T-Way这个闪烁其词的名字。
“煎熬是一种病,每个人都能痊愈。”石号号多少有些冷酷地回答。
“你就像我花费所有精力、失而复得的王子,最终却发现你是个冷酷的混蛋。”派说,“不过,既然爱你,就该为你付出一切。否则就没有意义了……”把刀搁在石板上,她像当初偶然出现,又偶然消失了。
余下的假期是孤独地狱!
因为意外是在校外发生的,校方只象征性地询问了Nate的行踪,他的母亲发誓Nate一天都没离开家,校方的责任到此为止;再说豆科学不是意外落水吗?他们认为石号号有癔症。石号号十分愤怒,“那么发生在校门之内就会有人负责吗?!”懒惰屋的老头说只保护石号号一个人的安全,原先又没说连豆科学都要保护。
豆科学被父母接走。石号号给他打电话,无人接听;他换用公共电话,是豆科学的妈妈接的,仔细地问“你是谁?是他哪儿的同学?”突然一下她发觉了,掐掉了通话。石号号再也没能进入那幢德国灰的小屋。
他像是失掉蜂王的工蜂,团团转着。他被宠坏了,从此无法忍受孤单。
八月末,咚咚收到一封信,里边还有一个信封,写着一个单词:stone。石号号连着信封对准灯光一照,阴影是一张车票。
渡渎下番。
豆科学的父亲因为厂里的事被土豪打伤了,一家人都有血光之灾,全家人去寺庙烧香。
“我们偷偷在寺庙里见面,简直是张生和崔莺莺!”他们有些难堪,因为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豆科学的脸肿褪了,还残存黑黄的淤青。
石号号和豆科学在一起的原因,兴许是他们彼此的感觉,只要他俩一凑到一起,两人就像复活了一样。石号号可以轻易地流露他的感情,而豆科学根本不需要费劲去证明自己很能干。他们所有的防备都崩溃了……他们木然地在罗汉殿来回走,手指拨动栅栏,然后豆科学说“以后我们不要再来往了。”
“到底是你父母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妈妈禁止我再和你往来,我能怎么样?”豆科学说。
据说任何人的亲密关系只能保持两星期,算一算我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也许我们已经用光了运气。现在该安静地绝交了。
那就绝交吧。
暑假崩塌、碾碎、化为齑粉,结束了。